」
我娘不爽道:「大過年的,提那個晦氣玩意兒干什麼?」
兄長又說:「父親病了,病得厲害,大夫說能不能活過今年春天都不一定。他現在總是有事兒沒事兒盯著娘你的畫像看,我想他是惦記你的。娘,您回去瞧瞧他吧。」
我娘瞳色暗了暗,而后恢復常色,她道:「我不去。讓昭寧去吧。」
說完,她便走了。
兄長盯著我發呆,我只嘆了口氣,道:「阿兄,我與你一道去吧。」
回盧府的馬車上,兄長還是蒙蒙的,他不解:「為什麼你跟阿娘這麼恨父親?雖然他這個人平日里不愛說話,還總是打我,但是我覺得他只是不會表達?你看,他現在不是挺惦記阿娘的。」
我心里頭悶悶的,與兄長說話:「阿兄,你我同是阿娘的孩子,可你知道,為什麼父親從來漠視我,甚至要我為了守節去死。而你這麼不成器,他卻仍是供著你,栽培你嗎?」
兄長臉色一沉:「好好說話,怎麼罵人呢?」
我道:「因為你是男子。」
兄長:「啊?」
我認真道:「因為你是男子,他再不喜歡你,他也知道,你是承繼盧家的人。」
「你可以荒唐,可以沒用,可以肆意妄為。可你是男子,是他的血脈傳承。所以,他會縱容你。」
「但我不是,我是女子。我的名節,是他沽名釣譽的污點。我是女子,所以,我可以隨時去死。」
「阿兄,你身為男子,這一切,都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可那些于我,俱是切膚之痛。」
「你會真心原諒一個,曾經巴不得你一死百事了的人嗎?」
「我不會。」我目光堅定,嗓音沉穩,「我絕對不會。」
34
見到盧文風的時候,他正躺在榻上,一臉病氣,雙目無神,卻仍是側著頭,盯著掛在墻壁上的畫像。
那畫像上繪的,是提槍縱馬的我娘。
盧文風看到我來,眼中劃過一絲驚喜,我給他潑冷水:「不用看了,我娘不會來的。」
我走過去,直接將那幅畫扯了下來。
盧文風在病中,仍是攢足了力氣罵我:「你這個逆女,你做什麼?」
我的聲音平穩,沒什麼情緒:「我娘吩咐的,盧家不許有任何跟她有關的東西,她嫌惡心晦氣不吉利。」
盧文風氣得厲害,手都止不住地抖,整個人像一條瀕死的魚,嘴巴一張一合,艱難地呼吸著。
盧文風此人最重名聲,我人前失節,我娘帶我離開盧家,還同他和離,無異于被當眾打臉。
初時,他覺得我娘不過是一時意氣,早晚會回去求他重歸于好。
可時日久了,他發現勢頭不對。
同在朝為官,我與我娘上朝下朝與他頻頻相見,卻都當沒看見。壓根兒不搭理他。
他在朝日久,難免有些在朝事上生出齟齬的政敵,人前嘲諷他是個沒能耐的,做官不如老婆女兒。
也有同僚背地里暗暗戳他脊梁骨的,說他是個繡花枕頭,家事都料理不好,還遑論朝事?
總之,是個沒用的。
便是別人表面上同他客氣恭維,他又總疑心那些人在背后指摘他。
憂思成疾,夜不能寐,午夜驚醒,也是旁人嬉笑罵他是個軟蛋廢物。
他面子失了,里子也虧得厲害。
今冬,他得了一場大病。日久,未能上朝。
被大夫診治了,藥石無靈。
這會兒,倒想起我娘來了。
多可笑啊。
我走到他的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恍然覺得有些唏噓。
從前,都是他這樣看著我,用一個父親的威嚴來控制我。
那時,我是多麼渴望,他能施舍我一點少得可憐的父愛。
我俯下身同他講話,我希望他聽得清清楚楚:「我來看你,不是因為我是你女兒。而是因為,我在朝為官,需要這份孝心,避免朝臣御史攻訐彈劾。」
「老盧大人,我是為了我自己。」
「不是為了你。」
言畢,我直起了身子,又看了看時辰。待的時辰,應該足以叫那些言官閉嘴了。
「再等半刻鐘,我的孝道也就算盡到頭了。」
陽春三月,兄長一身孝服而來,盧文風死了。
死在了風景最好的三月里頭。
他最重名聲,卻也死于人言之下。
想來,也算死得其所吧。
35
開春了又是新的一年,新的女學選好了地方辦了起來,如今招生卻比從前容易些了,不少人家惦記著想讓女兒也像我這樣有出息,便也將女兒送到了我這里。
我娘近來也忙得厲害,因著海寇犯境作亂,沿海一帶百姓常被騷擾,開了海禁,就連以往的互市都停了足兩年有余。
天子忍無可忍,命工部督造戰船,兵部協辦。我娘便整個人都撲在了這件事兒上,時常到宮門下鑰了都沒完成手頭上的事兒,便直接宿在值房里,第二日接著干。
是以,我與我娘雖同朝為官,但有各自的事兒忙著連軸轉,已有數日僅僅碰個面,話都說不上兩句。
這日,部衙里又傳來吵鬧之聲,幾個小吏拽著我就要去看熱鬧。
原是我娘同崔青青在爭執。
戰船一事事關將士性命,自然不能輕視,可工部只顧著完成天子派下來的任務,想著早日建好又大又好的戰船交差了事。
可戰船的大小和船上將士數量其實存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人多,戰船恐承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