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懷有玉》第13章

「不,有辦法。」

裴二郎看著我,眼眸幽幽:「我們有馬,把馬宰了躺馬肚子里,或者飲幾碗馬血,都不至于死那麼多人。

「可是一旦那麼做了,勢必要耽誤軍令,斬殺戰馬更是罪責一樁,所以是我在軍令和擔責之中,選擇了舍棄他們。」

「這不是你的錯,那種情況下,沒人知道哪種抉擇是正確的,斬殺一匹馬容易,開了這個頭,你們也不見得都能活下去,二叔,我信你做的每一個抉擇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軍令如山,歷來如此。

可我的安慰似乎并沒有起作用,他靜默地看著我,嘴角勾起淡淡嘲諷:「對,下令屠殺幾千婦孺,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雖然很殘忍,也很可憐,但是錯不在你。」

「那麼錯在誰呢?」

「錯在他們是胡人,我們是漢人,錯在他們生于蠻荒,我們生于春景,錯在他們想屠殺掠奪,我們想保家衛國,錯在他們想吃飽穿暖,我們也想耕地種田。」

女人天生是感性柔弱了些,我說著,聲音不由得有些哽咽:「本就是拼殺的死局,你非要說出個對錯,你若是錯了,別人做得也不見得是對的,誰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能滴水不漏,木瓢用久了都開裂呢。」

話雖如此,畢竟是幾千條人命,說著說著眼眶發熱,我很沒出息地抹了下淚。

7裴二郎靜靜地看著我,眸子依舊幽深,卻不知不覺柔和許多,聲音也軟了下來:「好了,哭什麼,不說這個了,我今日在撫臺大人府上見到了徐縣令。」

我抹眼淚的手停下,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然后呢?」

「然后,聽說了你當年拎著菜刀把你爹告上衙門,還挨了二十大板的事。

我:……

那位徐縣令,正是云安縣衙門的縣官,作為當初的審案人,突然得知裴家出了位京官三品將軍,而寡嫂剛好被他打過二十大板,為了防止裴二郎秋后算賬,想必才上趕著主動提起的。

想也知道他是如何圓滑。

先說自己出于孝悌考慮打了裴家寡嫂,然寡嫂剛烈不阿,仁義兩全,是忠誠志勇的奇女子,令人尊敬萬分。

或許他還在慶幸,幸虧裴二郎拒絕了天子冊封,否則寡嫂真的得了個誥命,他才真的苦澀。

那些過往之事,如今想來倒也覺得無關緊要,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是呢,那時沖動,做事不夠周全,不僅錢沒要來,挨了板子,還被人罵是不孝女,仔細想來真是得不償失。」

「何人敢亂嚼舌根?」

「嗐,清官難斷家務事,議論起來本就說什麼的都有,隨她們說去,我又不會少塊肉。」

我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裴二郎的目光隨即停在我身上,又挪開,道:「遇到了那樣的難事,為何不寫信告訴我?」

「說這個做什麼,好沒意思,二叔在軍中也不易呀,我瞧著韓小將他們的花銷,也沒少使銀子,二叔把錢都寄回家中,想來那時也很拮據。」

「沒有,我花不了他們那麼多。」

一語作罷,我鬧了個臉紅。

因為好巧不巧,前兩日我在縣城買菜看到了韓小將等人,見他們往獅子巷去的,還以為是來找裴二叔。

結果回去之后未在鋪子里見到人,我還特意問他。

當時他看了我一眼,輕飄飄道:「沒來找我。」

「那他們去哪兒了?我看著他們進了獅子巷。」

「不必管,隨他們去。

「那怎麼成,既來了獅子巷,咱們定要招待的,我菜都買了,二叔知道他們在哪兒就去叫一聲吧。」

「不叫。」

「嗯?他們在哪兒,我去叫。」

我認真地問他,他挑眉看我,眼眸漆黑,然后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秦樓。」

獅子巷州橋東,私窼妓館以秦樓最為出名。

我的臉立刻紅了,不再言語,轉身離開。

裴二郎歸家這段時日,其實我過得很是輕松。

因為他每天晨練,比我起得還早。

天還沒亮,待我到了后院,他都已經把豆子磨成漿過濾好了。

看到我還會問一句:「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縱然他從前是家里賣豆花的孩子,如今已經成了京官,怎可再來干這種粗活。

我于是十分不好意思,想著下次一定要更早起來,在他之前把活兒干完。

結果當我寅時就匆匆起來,還沒到后院,在樓梯處看到他僅穿了件單衣,院中練劍,汗浸衣衫。

待練完了,用方帕子擦擦汗,便開始卷袖磨漿。

背挺肩寬,有似蜂腰,單薄衣衫下,身形輪廓結實硬朗,小臂粗壯健碩……

這,屬實不是一個寡嫂該看到的。

我臊得又回了房間。

……

裴二郎歸家第十日,姑姐裴梅來了豆花鋪子。

馬車上下來的少婦人,穿了件霞色軟煙羅褙子,蛾眉輕掃,薄施粉黛,款款走來,身姿纖細。

一見裴二,她就紅著眼睛喚了一聲:「二郎。」

倒是稀罕,朱里長家的大公子,此次也跟著一起來了。

朱公子身形高瘦,面上顴骨凸出,眼神顯得陰郁,透著股精光。

夫婦二人坐在鋪子里,一個哭哭啼啼以帕抹淚,一個端著架子坐得挺直。

自進了門,朱公子便沒開口說話,看那模樣還在等著裴二郎先來問候他這個當姐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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