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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鹿》第38章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就像是那盤棋里被圍困的黑子。

景晏與我都知道,這是皇帝開始撥弄棋盤了。

又過了一個月,兩天后就是新年,北方戰亂初平,嚴鋒與莫侯凱旋,途中,莫侯按捺不住,分裂了軍隊,與嚴鋒對陣起來。

莫侯反了。

皇帝下旨,九王爺率精兵三千,捉拿反賊莫云高。

從皇宮回來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心中默默準備送我的丈夫上戰場,可我不曾想到,這一天會是新年。

皇帝不想讓我們好過,他非要把兩顆連在一起的心狠狠扯開,淌出血來給他看。

景晏披堅執銳,端坐于馬上,帽上的紅纓子非常顯眼,比他迎娶晚芍那一天,馬鐙上的紅穗子還要顯眼得多。

我在城樓上看著他,跟著他跑了一陣,我特意穿了他喜歡的那件褂子,顏色是粉粉的,因著我不喜歡,平時很少穿給他看。

褂子顏色鮮艷,我頻頻揮手,想讓他多看我幾眼,而我也盯著那風中的紅纓子,直到他變成茫茫白雪中不可見的一個點兒。

佳淳說,主子,我陪您再多看一會兒吧。

我擺擺手說,不必,咱們回吧,剛剛在屋里,已經道過別了。

晚芍也來了,她不敢趴在城樓上看,就躲在角落——她怕她的小景哥哥看見她,會不高興。

她這幾年眼睛哭得有些不太好,如今宮里也沒人管她,她自己的陪嫁丫頭被她扔了,府里的下人們又害怕她,不喜歡她。

我往回走的時候,她還望著空無一物的遠方坐在地上,期期艾艾地流眼淚,身上就穿了一件小褂。

我心里知道她時日無多了,讓佳淳把給我帶的棉袍子給了她,她看了我一眼,把我的袍子扔下了城樓。

我忽然想起當年她求景晏不要討厭她的時候,景晏對她說的那句話,那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句話。

景晏說,芍兒,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你錯在哪里?

不會了,她這一生都不會知道了。

景晏走前,我們是細細道過別的,在那兩天里,我們只恨不能將自己變成對方的一部分,一刻都不分開。以往他最能折騰人,哪怕是親熱時也要密切地、親密地同我說話,他很喜歡哄我說一些不中聽的,喜歡看我哭。

只有那兩天,我們是如此沉默,擁著彼此,看時間是怎樣滑過皮膚。

明明就見一面少一面了,為何還要分開呢?

他走后,我搬到織歡家里去住了一陣子,后來因著她半夜總哭,我又搬了回來。

如今這里全都靠我,我總不能跟著一起哭。

景晏走的第二個月,莫晚芍破天荒地找我說話。那天,她換了最華美的裙子,戴上最名貴的首飾,珠光寶氣地站在我房門口。

佳淳怕她欺負我,還偷偷去廚房取菜刀。

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問我:「你說,小景哥哥為何不肯戴我送他的那個荷包?」

我看著她站在門前,綾羅綢緞,穿金戴銀,在她身后,院里的雪很刺眼。

我說:「佳淳,你先出去,把門帶上。」

我讓她進到屋里來,沒請她坐,她也自顧自坐在了我屋里的主位上。

「你剛才問我什麼?」

她嘴唇輕輕發著顫,看著我說:「那個荷包里面縫了護身符,是我、是我走了一整天到保寧寺里求的。

她低下頭,不讓我看她哭,自言自語一樣地說:「可他不肯戴,他為什麼不肯戴?他、他一定是討厭我!可是他再討厭我也應該戴著,那護身符能保他平安歸來!那護身符很靈的……我就是在那里許愿能夠嫁給他,那里菩薩很靈的……很靈的……」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十分可笑。

「莫晚芍,你知道王爺此去,是去剿拿誰嗎?」

她在我這句話中發起抖來,捂著臉無聲地哭。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我以為,讓自小疼愛她的父親,死在求而不得的愛人手中,已經足以令她死心了。

可她真是個瘋子。

她哭完了,把手拿下來,忽然又笑:「小景哥哥也是無奈的,那可是皇帝,人人都要聽皇帝的話。我父親不會謀反的,他怎麼會反呢?你不知道父親對我多麼好!你無父無母!你不知道,我小時候要什麼有什麼!金銀珠寶,你都沒有見過,你是做婢子的,你聽都沒聽過。我說我要吃筍子,父親冬天也讓人去給我挖。其實我不愛吃筍子,是小景哥哥愛吃筍子,他不得寵啊。

其實我是知道的,我挑嘴的時候,會把菜里的酸筍揀出來擱在一邊,景晏會伸筷子來我碗里夾走,他說他喜歡吃筍子。

可我還是輕輕地說:「嗯,我不知道。」

她聽完笑了一下,說得更起勁了:「他們說我該喊他舅舅,我偏不!我就要喊他小景哥哥!皇貴妃欺負他,我就叫父親去參她弟弟的本子,殺他的頭!宮人們欺負他,我就放出狼狗咬那些人!他那個十弟弟,居然敢用石頭擲他,還砸破他的頭,是我把他從秋千上推了下去!是我報了仇!」

這話讓我險些摔碎手中的東西。

我強壓下惡心,輕聲對她說:「回你自己房間去發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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