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真的不敢看了。
網吧里煙熏繚繞,旁邊打游戲的哥們兒剛輸了一局,倒在靠背上點燃煙。
「這麼久沒玩,手都生了。」
一起組隊的兄弟摘下耳機:「力哥,你那一片兒不是說有警察被砍死了嗎?
「你媽那麼寶貝你,怎麼舍得放你出門。」
我不知為何,左手突然麻了一下。
取下口罩準備喝口奶茶潤潤嗓子。
奶茶剛舉到嘴邊,被一雙粗糲的手緊緊按住。
我煩躁的攥緊拳頭。
怎麼個事呢,奶茶都搶?
「放哥!真的是你!
「我剛剛就貓著這邊打量,感覺看著像你,你不是跟著姑姑去北京了嗎?放寒假回來玩啊,怎麼也不聯系我。」
我摘下耳機,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誰啊?
「小學生上不起網碰瓷啊?」
面前這哥們兒一臉疑惑,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哥,你別嚇我,我是王力啊,我從小都跟在你屁股后面玩長大的。」
從小?
我下意識地扯開他攥著我的袖子,按了按酸漲的太陽穴。
「哥,我知道陳叔的事你受了很大刺激,但你也不能假裝不認識我呀哥!」
我捂住快要炸開的頭,栽倒在桌子上前,腦海中閃過一個陌生的身影。
06
一雙結實的手將我撈起。
「怎麼不回家?」
是祈川。
他冷著一張臉,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我,迷路了。」
一開口,不知道為什麼有幾分哽咽。
我攥住他的衣角:「祈川,我迷路了。」
眼前昏暗不明,夾雜著各種聲音,但我只能看見祈川的臉,好像是從很久以前就只看著這張臉。
「你……怎麼是你?你們……」
王力這個小屁孩兒瞪大眼睛,手指來回在我和祈川前面比劃。
「我先帶他回家,有人找他很久了。」
祈川伸手將我攬得更緊,我幾乎能感受到衣料之下灼熱的溫度。
王力愣著點點頭。
室外的寒風一吹,我瞬間清醒了許多。
祈川一直靜靜看著我,我心虛地不敢抬頭。
好半晌,頭頂傳來一聲嘆息,他在我面前蹲下身。
「啊?你腰扭啦?」
我瞅他那天恨不得生吞了我似的,不像腰子這麼脆弱的樣兒啊。
祈川瞪我一眼。
「上來。」
哦。
原來是要背我。
這不好吧。
但我雙腳已經下意識地站在他旁邊,整個人趴了上去。
「其實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喝得晃晃悠悠,頭在他頸后亂蹭。
被他分出來的一只手固定住時,嘴巴正好掃過他耳尖。
我努力看了很久,紅得像要滴血。
「祈川,你是不是耳朵冷。」
我抬起手,「我給你捂起來,這樣你就不會冷了。」
夜色很涼,江城冬天的每一陣風都是刮骨刀,活像要把人的血肉都凝住,再緩緩剔除,只剩下一把不肯折的骨頭。
但祈川的耳朵燙的我手心像在放仙女棒。
滋啦滋啦的砰砰作響。
轉過街角時,那家店里放著一首老歌。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間
遺失身份
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
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
我記不得是怎樣回到祈川家的,只知道身體觸碰到柔軟的床鋪時,額頭上落下很輕的觸感。
第二天一早,是老魯親自叫醒的我。
睜開眼的瞬間,看見的是輔導員放大的臉。
有人能懂這是一種怎樣的驚嚇嗎?
「陳放!最后兩天的考試你都敢翹?
「你知不知道,我和祈川為了找你翻遍了大大小小的網吧。
」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慌亂地沖進衛生間。
「老魯,我要洗澡了啊,你趕緊走趕緊走!」
我磨磨蹭蹭穿好衣服走到門口,就看見一身白色羽絨服站在樹下的祈川。
高領毛衣加冷帽的包裹,他整個人顯得更拒人千里之外。
「早飯。」
他遞給我一個保溫盒,示意我上車。
我踏上車門之前就看到這輛奔馳保姆車前門一道狹長的刮痕。
回憶起我特意選的犄角旮旯小巷子里的網吧,這車估計是昨天找我時刮到的。
「那個,祈川,昨晚謝謝你啊。」
我掏出一顆糖,放在他手心。
「這是謝禮,我特意選的彩色糖紙,好看吧。」
他喉頭滾了滾,并未搭話,側頭閉上眼睛。
百無聊賴想逃課的放假前宣講被老魯精準遏止,我耐著性子等到中午放假,拐進小樹林里想點根煙。
還沒掏出來,眼前就竄出一個瘦猴兒身影。
「放哥!我終于找到你了!」
是昨晚在網吧那小子。
我下意識想拔腿離開。
「媽,你看,我就說我遇見放哥了!他沒有離開江城。」
一個步履蹣跚的中年婦女顫抖著抓住我的手。
「小放,小放,你還好嗎?」
她臉上像載了千斤重的苦難,整個眼尾都耷拉著向下,額前散落著不該有的花白頭發。
我不知所措地想要抽出手。
卻被緊緊地攥住:「小放,我們對不起你爸,他是個英雄……」
頭頂突然被一塊搬磚狠狠砸下。
鮮紅的血一滴滴落在我掌心。
「老子拍死你,讓你英雄救美,救你媽你再救。」
是周晃。
栽下去前,腦子里涌現出無數個交錯的聲音。
「小放,爸爸上班去了,你要聽奶奶的話。
」
「小放,要不你和他,還是算了吧。」
「小放,快跑。」
「陳放,我愛你。」
……
耳畔響起劇烈的蟬鳴,斑駁的畫面在我眼前走馬燈一樣不停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