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們來不及抹眼淚，趕緊跑去端溫水。

　　佳音趴在老太太肩頭，死死摟著老太太的脖子，眼淚打濕了老太太的衣衫。

　　怪不得昨天老爺子們一直抱著她，舍不得放下，路上那麼顛簸，還雕了小玩意送給她。

　　這時候想想，恐怕是老爺子們早就有自盡的打算了。

　　畢竟他們的腿腳，平地上慢慢走路還好，爬山根本不成。

　　之前兩座山，是李老四和家義生生拽著爬犁，拉他們過來的。

　　如今又要扎進百里大山，他們定然是不想拖累李家，不想做個累贅。

　　沒人知道，暗夜里，三個打定主意去死的老爺子，心里想了什麼，流了多少淚…

　　家喜家安手里緊緊掐著老爺子們送的大彈弓，也哭成了淚人。

　　“嗚嗚，奶奶，趙爺爺還說要教我套兔子…”

　　“奶，我以后聽話，不鬧趙爺爺他們了，讓他們活過來好不好？”

　　李老太攬著三個孩子，喉嚨堵了棉花一樣，眼淚也是止不住啊。

　　昨日，老趙說自己是廢物的時候，她怎麼就沒多勸幾句！

　　趙玉茹和陶紅英更是抱在一起哭，從幾位老爺子到李家搭伙，他們的一日三餐，衣衫鞋襪，收拾屋子，就都是她們妯娌照顧。

　　雖然沒有血緣，卻早已經是親人一樣了！

　　李老二、李老三蹲在地上，眼睛都紅了，真是一萬個后悔啊。怎麼就沒發現老爺子們心里想歪了！

　　村長全身都在哆嗦，老妻想扶他，幾次都扶不起來。

　　他眼睛血紅的盯著三個老兄弟，一動不動。

　　村人們沉默抹著眼淚，生怕出聲打擾了救人。

　　張神醫忙了一頭汗，幸好，他沒有白挨累。

　　趙叔第一個有了動靜，他突然張了嘴巴咳嗽起來，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氣。

　　隨后，另兩個老爺子魏叔和王叔也同樣醒了過來。

　　三人睜開眼，見得眾人，不但沒有歡喜，反倒眼底都是失望，又緊緊閉了眼睛。

　　這是怨怪眾人把他們救活？

　　不等旁人說話，村長已經手腳并用的爬上前，抬手就給了他們幾個大嘴巴，清脆之極。

　　“沒有用的東西！怎麼就那麼想不開？死都不怕，你們還怕鉆老林子嗎？咱們兄弟說好有酒一起喝，有命一起活！好好的日子，你們怎麼就不要了！”

　　他拼命攏著手臂，想把三個老兄弟攏在懷里。

　　“咱們剩了半條命從戰場上下來，老奎說要掄圓了活，但就他一天死了！他想活啊，但賊老天不讓啊。你們呢，孬種，慫貨！明明李家小子把你們當爹孝順，兒孫滿堂的，你們還不想活了！老奎要知道，殺了閻王爺要回來罵你們!

　　另外三個手殘的老爺子也是哭著爬上前，死死抓了老趙幾個的衣衫。

　　“你們沒有腿，我們有啊，我們就是背也把你們背到金沙江啊。”

　　“都是兄弟，你們先走了，我們怎麼活！”

　　趙叔三個還是不說話，但眼淚卻從眼角嘩嘩淌了出來。

　　七個老頭兒哭做一堆，戰場上，躲過了蠻人的刀槍，躲過了閻王爺召喚。

　　孤單茍活十幾年，最后就是為了親手把自己吊死嗎？

　　家喜家安哭著鉆進去，緊緊抱了趙叔幾個，嗷嗷喊著，“趙爺爺，我們給你們養老，你們不要死！”

　　其余幾個淘氣小子丫頭們也沖了過去，把老爺子們圍在中間，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

　　“爺爺不死，嗚嗚，不死！”

　　平日爹娘要忙，他們都是老爺子帶在身邊，很是親近。

　　村人再也忍不住，紛紛跪了下來。

　　一個光棍漢子嚷著，“趙叔，我沒有爹娘，你們不嫌棄，我以后就給你們當兒子。我背著你們爬山，背著你們去金沙江！”

　　“還有我，我也一起背！出門時候那麼多人，如今就剩咱們這些人了，不能再少了。”其余漢子也是抹著眼淚，跟著高聲喊起來。

　　李家兄弟幾個跪在最前邊，李老三牙齒都在打架，哭得哽咽。

　　“趙叔，這一年你們幾位老人家把我們當親兒子一樣，想到什麼教什麼，我們早就把你們當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享福一起，有難就把老人扔下的！那不是畜生嗎！”

　　李老二也努力勸說，“是啊，趙叔，魏叔，王叔，山林里不知道多少兇險，我們沒有經驗，都要你們教導庇護。你們若是沒了，我們根本走不出幾百里大山。滿村子就老四一個會打獵，其余人連狼糞還是豬糞都分不清，叔真能放心嗎？”

　　村人聽得揪心，原本對老爺子們的幾分不舍，又添了依賴。

　　“趙叔，你們不能死啊，我們害怕！”

　　果然，趙叔幾個聽了這話，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們不想做廢物，拖累大伙，才走了上吊這一步。

　　但這會兒突然發現他們還有用，還要庇護村人走出山林，心口就跳的有力幾分。

　　他們當年就是兵營的斥候，如今雖然沒了腳，沒了腿，但山林里分辨方向，躲避猛獸的本事還沒忘…

　　三人對視一眼，都隱約燃起了希望。

　　要死，也等到村里人走出大山再死吧？

　　所有人把他們的神色看在眼里，都是歡喜起來。

　　于是，眾人越發說開了。

　　“我怕蛇啊，進林子里是不是到處都是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