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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安》第5章

年關將至時,我娘與我斷絕關系兩年后,來了詔獄看我。

她提著精致的食盒,輕聲喊著我的小字:

「清清,清清。」

我從昏迷中醒來,見著她嚇了一跳,慌亂地用干草遮住已經爛掉的雙腿。

她便順了我的心意,假裝沒看見,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哭得比把我打出我爹靈堂那日還兇。

她紅著眼,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打開了食盒。里面的糕點,都是我以前喜歡吃的。

「你處斬那日,娘便不去了。

「今日提前來送送你。

「清清別怕啊,很快就到日子了,很快就不會疼了。」

我取了糕點塞進嘴里,低著頭邊吃邊流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事到如今,只愿我死后,我娘想起我,只記得我是氣死爹的不孝子、大淮的大奸臣。

這樣她定能少哭一些。

14

新年到時,我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許是怕我死了,獄卒給我灌了一碗藥,托那藥的福,幾日來,我難得清醒,蜷縮在墻角,思緒不受控地發散。

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不知能不能撐到行刑。

好在爹當年以死明志,和我斷絕了關系,我的事沒有牽連到家人。

蕭輕池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現在是萬民所向,大抵正在宮宴上,與朝臣同樂吧。

正想著,守衛的獄卒突然倒了下去,我有些驚愕地抬眼。

有人闖進了詔獄。

來人戴著銀質的面具,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須臾之后,他走過來,沉默地抱起我往外走。

我沒有力氣反抗,趴在他的胸口,輕聲問道:

「做什麼?」

那人聲音低啞。

「救你出去。

「懷安先生,不該死在冰冷的詔獄。

我無聲地笑了笑,直接戳穿了他的身份。

「蕭輕池,別鬧了。

「只差兩日,我便功成身退。

「你不許,阻我的路。」

蕭輕池的身子僵了僵,他不肯將我放下,卻也不再前行。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里。

「讓我帶你出去好不好?求求你了,懷安先生。」

我心口一窒。

蕭輕池十歲之前,沒有人可以撒嬌。遇上我后,偶然嘗到一次甜頭,就開始變本加厲。

那時我對蕭輕池嚴苛,他本性勤懇,并不怕吃苦,但到底是半大的孩子。

初練武時,他用瘦弱的身板硬抗了三個時辰,實在受不了了,才淚眼汪汪地看著我。

「懷安先生,我可不可以歇歇?」

我本就覺得差不多了,但見他那小模樣著實可愛,有意逗逗他,故作不悅地皺眉。

下一刻,他別別扭扭地看著我,磕巴道:

「求、求求你了。」

我立刻沒出息地允了。

自那以后,蕭輕池對我但有所求,都會像這樣干巴巴地撒嬌。

我十次里有九次都要妥協。

可惜這次,我無法應允。

「我只能死在這里,或者刑場。」

「你別胡鬧。」

蕭輕池這次沉默了許久,才苦澀地開口。

「季懷安,我真的恨你。」

15

我早知蕭輕池恨我。

他也理應恨我。

16

我十三歲時,便知曉大淮已從根部腐爛。

世家官位代代傳承,養出了一群紈绔無能之輩,下三族備受壓迫,才能兼備之人卻站不到御前。

大淮常年外患不止,先帝卻以門第識人,派出的草包硬生生地葬送了十來座城池。

直到戍邊的將士中出了一個許昌,才止住了大淮一敗再敗的局面。

許昌通讀兵書,多次以少勝多,憑一己之力扭轉戰局。

但先帝嫌他出身低微,任他戰功赫赫,也只肯給他副將之位。

兵權落不到手里,許昌多次被草包上級拖累,陷入苦戰。

先帝昏聵,我爹數次上書勸諫,只換來了責難。

而朝中蛀蟲眾多,更是風雨飄搖。我爹努力了十數年,也只提拔出來一個盧輔。

如此下去,大淮必亡。

我努力進入國子監,成為太傅,本意是要引導尚未成年的皇子們,改變固有觀念。

但收效甚微,他們生來高高在上,并不認為螻蟻也有翻天覆地之能。

好在還有蕭輕池。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便覺得他小小年紀,卻很能隱忍,是個可造之才。

最重要的是,他生母出身自下三族,他與其他皇子不同,能共情出身低微之人。

事實也確實如我所想。

蕭輕池聰慧勤奮,什麼都學得又快又好。

只有一點,他越長大,越難騙。

蕭輕池十六歲時,我便再也瞞不住他,索性把我的計劃全盤托出。

我想毀了如今的大淮。

再由蕭輕池親自毀了我。

破而后立。

是時再無人敢輕視蕭輕池,也再無人敢輕視下三族。

我要這天下用人唯才,邊關再無戰亂,朝堂有人支撐。

我要蕭輕池做這世上最受人尊敬的明君,帶領大淮重新走向盛世。

所以如今這個結局,是我求仁得仁。

但蕭輕池,他最初只是想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腳下。卻在這個過程中,被我引導著心懷蒼生,與我同道而行。

我將他推上那個位置,兩年來為了做戲,處處與他針鋒相對。現在還要丟下他一人,獨自背負著大淮,孤寂又痛苦地活下去。

「對不起。」

我用臉輕輕蹭著蕭輕池的胸口,低聲道歉。

他是被我拉入局的,可我卻不能陪他走到最后。

17

蕭輕池終于將我放下,他半跪在地上,定定地看著我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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