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站著個濃妝艷抹的鴇兒,張著猩紅的嘴,沖我笑:「活不下去啦?這兒還有口飯吃,來不來?」
好餓,饑火中燒,難受得令人發狂。
我像行尸走肉,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
路上有紅眼睛的野狗跟著我。
好一個天道輪回。
從前我為了生計,宰殺它們。
如今它們吃慣了路邊尸骨,又盯上了我。
可見天地不言仁,滋養萬物,人與狗并無區別。
這世道,大家都是各憑本事而已。
我若倒下,即刻便會被它們啃食了。
所以硬是撐到了莊子上,我才體力不支,餓暈過去。
醒來的時候,便看到了我娘。
她端著碗,一勺勺地喂我粥,眼睛紅腫,神情怔怔。
我嗓子嘶啞,艱難地問她:「哪里來的糧?」
她抹淚道:「你舅舅昨日托人偷送來的。」
哦,是我傻了,竟還跑去敲門。
城內多難民,他們怎敢開門,偷送到莊子上,已屬不易。
靠那粥,緩了兩日,我恢復了精氣神。
而后第一件事,便是繼續出門,腰上別了一把屠狗的刀。
人在荒年,反而更加能吃,怎麼都感覺饑腸轆轆。
舅舅送來的那兩斗糧,根本撐不了多久。
娘哭喊著,不準我出門:「阿音,你老實在家待著,糧吃光了,你舅舅會再托人送來的。」
「人餓七日,就會死了,別把指望放他們身上。」我道。
我要出門,尋一條生路。
要去的地方,是姚府。
當年我殺了姚二姑娘的貓,以她那種身份,便是將我打死了,也不在話下。
她放過了我,我便篤定她是藏著善心的。
那只曾經套在我脖子上的銀項圈,下人帶給了她。
然后她見了我。
依舊是高坐堂上,她瞇著眼睛,容貌只有愈發艷麗,更像一只狐貍了——
「小白,外面災民遍地,餓死的人多了,本小姐為何偏要救你?」
「因為我是小姐的貓,從今往后,唯小姐馬首是瞻。」
我跪她面前,看到她勾著唇,輕笑:「你沒什麼用處,我要你作甚?」
「小姐出身高門,非這世間尋常人,當高瞻遠矚,小白無好無能,愿效仿馮諼客孟嘗君,為小姐效犬馬之勞。」
「日后積谷防饑,只愿小姐高枕無憂。」
我一臉真誠,姚景年看著我笑,嘖了一聲:「你還是個小姑娘呢,說這種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我發誓,句句真心,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哈哈,有意思,我當然知道你有點能耐,畢竟連我的貓也敢殺。」
她俯身上前,伸手捏了捏我的臉,神情微妙:「可惜我不是那孟嘗君,出身高門,終究也只是女流之輩,好沒意思。」
「你殺了我的貓,真以為我不心疼?我只是自幼在祖父身邊長大,常聽他講,為官之道,先存百姓,你一小小女童,為了生計屠狗宰貓,我若殺你,祖父泉下有知,必定怪罪于我。」
「小白,我可不是什麼善人,幫你也僅是舉手之勞,莫說什麼積谷防饑,這世道艱難,你好好活著吧。」
十四歲的姚景年,出身世家,身上有貴女的傲氣。
雖然她不會承認,但我知道,她就是心存善念的人。
大旱之年,雍州姚家是本地捐糧最多的。
布棚施粥,也是最后一家收尾。
但這荒年,百姓躲不過,半點法子也無。
6
姚景年許諾了我,若是缺糧,可來找她。
回去時我又去了郿縣鄉里一趟,想找一找嵐官。
一無所獲,我想他可能真的出事了。
心情低落地回到莊子,見家中屋門緊閉,我皺了下眉。
上前推開,入目場景,令我血沖到了腦子里,目眥欲裂。
床帳內,我娘被一男人壓在身下,正行茍合之事。
淫亂之音,使我頭皮炸開,眼睛血紅,拿起身上那把屠狗的刀,徑直朝他砍去!
娘看到了我,恐懼地瞪大眼睛,一把按住他的脖子。
來不及回頭,他便被我砍了半個腦袋,死在了她身上。
這人是農莊管事,叫錢章。
一個身材肥腴、樣貌鄙陋的男人。
黎家的莊子,我娘這個主子反而做不了主,這幾年任由他苛待了我們。
因為他聽命于我大舅母等人的,田地賬本,都是直接交到黎家。
我萬沒想到,黎家給我們送糧是真,卻是由他交付到我娘手中。
他早就對我娘心懷不軌,借著這個由頭,欺辱了她不止一次。
而我娘為了那幾斗糧,竟然忍了。
她竟然忍了。
我染血的刀子,險些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然后在她恐懼的眼中,看到一個面容陰狠、滿臉殺意的姑娘。
她怕我,臉色煞白得像個死人,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后來,我轉身離開了屋子。
整個人像是陷入絕望的瘋子。
走馬觀花般,腦子里都是七歲之后,搬到農莊,被管事一家欺負的場景。
他有個心眼忒壞的婆娘,總愛背后跟那幫佃戶嚼舌根,說我娘雖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也就看著正派,其實就是個娼婦。
我警告過她一次,再敢胡言亂語,就殺了她。
她表面恭敬,并沒有改,私底下還敢這麼說。
我知道,她仗著我舅母撐腰,根本不怕我們。
早就該殺了她了,我竟不知自己為何忍到了現在。
如今,總算提刀敲了她家的門。
此時天色已晚,那婦人以為是她丈夫回來了,開了門,看到我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