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懷有玉》第4章

我運氣很好,趙大叔也很好,不僅掏了十五文錢幫我找了輛驢車回家,還送了我一瓶瘡藥,叮囑我回去好好養著。

縱然他下手力道輕,衙門的二十個板子下去,我仍是臀股開了花,疼得冷汗淋漓,臉色慘白。

從挨打到趴驢車上,薛守仁一直跟著我,囁嚅著解釋:「爹沒有賣你娘,不是跟你說過嗎,是欠了賭場的錢,人家去家中討要,你娘分明有些嫁妝銀兩,就是不肯拿出來,誰知道她性子那麼倔,不過是嚇唬她幾句要把人賣私窼子里去,她就上吊了……」

「滾!」

「爹送你去裴家只是想給你找個好去處,不是賣女兒,還有皮革行的楊癩子,年齡是大了些,但是家底厚啊,爹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

「滾!」

我使了全身的力氣罵他,牽一發而動全身,痛得臉更白了。

七歲喪母,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我親眼看到我娘吊死在房梁上,懸空著兩只腳晃啊晃。

薛守仁驚恐過,也痛哭流涕地悔改過。

然而悔改不到一年,他又一頭扎進了賭場。

說到賣妻販女,他從來都不承認的。

興許在他心里我還應該感激他,因為那時他沒全然忘記自己有個女兒,賭贏了會給我買包子,賭輸了還知道去討些剩飯餿菜帶回家。

人在弱小之時沒得選,往往陷入茫然。

后來我逐漸長大,再后來我到了裴家,突然想明白了。

世間疾苦萬千,能活著已經是上上簽。

既已是上上簽,再去問活著是為了什麼,就很是矯情了。

活著自然是為了好好活著。

如大郎,想讀書,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如我,想安身立命,生活無虞。

然這世間種種,唯有活著才有希望,才能走出路來。

大郎沒這個機會了,但我有。

……

回裴家后,我在床上趴了一個月。

這期間裴小桃一邊打著哭嗝兒,一邊手腳笨拙地聽我指揮忙活。

后來連太母尿褲子,她也能屁顛顛地跑去幫忙換了。

甚至還因為此事有了成就感,每天沒事就巴巴地望著太母。

太母:「二丫,你老看著我干嚜,別這麼看我,我害怕。」

「太母,你渴了嚜,喝點水。」

「我不渴。」

「不,你渴。」

……

待到我勉強能下地,家里能吃的都吃光了,菜園子光禿禿,米缸見了底,雞籠子空蕩蕩。

我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兩只下蛋雞,被裴小桃私自拎去找鄰居吳寡婦幫忙給宰了。

吳寡婦當時還陰陽怪氣地翻白眼:「啥條件啊,還吃雞呢。」

裴小桃美滋滋:「家里還有一只呢,過兩天還來找你宰,你別饞,雞屁股全都留給你。」

吳寡婦:……

吳翠柳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寡婦,嘴巴損了點,但其實心眼不壞,我躺著起不來的時候,她還接濟過我們,送了兩次大餅和稀飯。

可也是她攛掇著小桃,說她姐姐裴梅是朱里長家的少奶奶,我們如今就快吃不上飯了,小桃可以去找她借些銀兩來。

裴小桃也不知怎麼想的,當真瞞著我,走了十幾里路打聽著去了西坡村朱家。

當晚是垂頭喪氣,灰溜溜地回來的。

小女孩蹲在地上,抹著眼淚問:「嫂子,裴梅真是咱姐姐嗎,我娘生她的時候是不是不小心把她掉糞坑里去了,驢屎蛋子一面光,其實還是驢屎蛋子。

我后來才知道,小桃去的時候,她一副大戶人家少奶奶的做派,先是假模假樣地招待她吃點心,然后話里有話地說了些有的沒的。

以小桃的年齡,聽不懂她七拐八繞,只知道埋著頭和她四歲的女兒鄄娘一起高高興興地吃點心,至于裴梅的話,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裴梅對牛彈琴,逐漸沒了耐心,惱怒地拍了下桌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瞧你那窮酸相,我說的你可都聽明白了,我是決計不可能留你和太母的,你們想都不要想!

「裴家最后那點銀子我沒拿一文,誰拿了你找誰去,你告訴那個薛玉,別裝模作樣地和她爹演一場,演完了就想撂攤子把你們甩給我,做她娘的夢!」

裴梅兇狠狠地罵完,見小桃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也嚇哭了她女兒鄄娘,趕忙讓丫鬟把人帶下去哄,然后忽而變了一副面孔,用帕子捂嘴輕咳一聲,溫言細語道:「桃,你年齡小,不懂人心險惡,姐姐這麼做是為了你好,你和太母是一定要留在裴家的,否則那個薛玉指不定把咱家的宅子也給敗光了。」

小桃雖然是抹著眼淚回來的,但當晚還是從懷里掏出了好多樣點心。

「她說她的,我拿我的,總不能白跑一趟。」

太母在一旁連連點頭:「二丫就是有出息。」

這麼一夸,裴小桃來了精神:「下次我還去,太母我帶你一起去。」

「好,咱們都要有出息。」

「咱們一定有出息!」

我:……

傷好之后,我決計每天徒步二十里去縣城找些活干。

裴小桃跟我拉鉤,要求我日落之前必須趕回家,否則她就扔下太母跑去尋人。

去了縣城才知道,那些齋倌茶樓根本不缺人,更不會雇一個女子來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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