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陸大人,沒有了?
往后再也見不著了?
見寧倦的臉色看起來格外平靜,看不出分毫的其他異色,長順死死揪著小帕子,吸著氣將陛下吩咐的全部記下。
寧倦要陸清則的后事在養心殿舉行,以無比盛大、堪比皇家的規格。
這合不合禮數,長順已經無暇思考。
陸大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合不合禮數的?
他很清楚寧倦的脾氣。
陛下現在還能克制著,是因為陸大人的后事還沒有安排好,等安排好了陸大人的后事,那些現在還在暗中發笑,覺得陸清則死了,拔去了眼中釘肉中刺,日子又能舒坦了的人,還能有安寧之日?
消息一傳出去,朝廷里果然就此事又吵了起來。
許閣老直接帶著一批大臣求見,強烈反對讓陸清則在宮中舉辦后事,同樣趕來的還有陸清則的下屬,紛紛贊同陛下的提議,現在寧倦越是予以陸清則殊榮,他們胸口的郁氣就越能化解。
什麼低不低調的,陸大人人都沒了,他們無所謂了!
往日里,寧倦會聽陸清則時不時遞上來的奏本勸諫,畢竟這些朝臣,許多都是一開始就支持他的,若是剛坐穩皇位,就收拾他們,未免不會叫人寒心,不肯再真心做事。
但現在沒有陸清則的勸了,這些人又如此不知好歹,寧倦不會再手軟。
他其實并不在意這些人怎麼看他,史書上又會如何記載。
聽著下面的爭吵不斷,寧倦沒什麼表情地扣下了茶盞的蓋子,“當”的一聲,眾人才暫時一消停,紛紛看來。
“從今日起,罷朝七日。
”
聽到寧倦嘴里吐出的幾個字,眾臣嘩然,許閣老面色發臭,還想再說,寧倦卻已起身,直接離開了南書房,長順皮笑肉不笑地躬了躬身:“許閣老,請走吧。”
一群言官哪兒肯離開,當即就準備跪在乾清宮外,長順看了兩眼,也不叫侍衛拖人,讓人去準備了幾盆水,倒在這些人跪的地方。
數九寒天,一盆水潑下來,很快就結了冰,浸透了衣衫,風再一吹,那寒意也不是單純跪在雪地里能比擬的,跪了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只能在心里怒罵著這閹人的惡毒,暫時退卻了。
寧倦漠然地忽略了言官跪地勸諫的消息,走向養心殿。
步入養心殿時,他忽然想起什麼,扭頭望向更深處的深宮方向。
那里有那座才新修好的宮殿。
美輪美奐,雅趣盎然,上面的題字是“隱雪軒”。
那是為陸清則精心準備的囚籠。
他謀劃著,想等陸清則從漠北回來,就將他囚藏起來。
老師心軟,總會被他磨得同意。
待在那里面,陸清則不會再受到外界風風雨雨的干擾,能被他好好地保護著,不會再受到傷害。
寧倦盯著那邊看了許久。
久到身側的侍衛忍不住小聲問:“陛下?”
寧倦慢慢地收回視線:“永封隱雪軒,禁止任何人出入,凡擅入者,格殺勿論。”
話罷,他跨進了門檻。
長順命人準備得很快,靈堂收拾妥當,陳小刀正跪在靈柩前,邊燒紙邊小聲說:“公子,你有沒有見到大將軍?你和他結個伴兒,路上也不會被欺負……今兒是你的生辰……”
說著說著,就有些哽咽。
寧倦的腳步一停,茫然地想,是啊,今天是陸清則的生辰。
幾日之前,他還期待著這一日,想著今日陸清則便能回來了,自此以后,懷雪就是他一個人的懷雪,不必再顧忌那些塵俗的目光,想怎麼叫陸清則,就怎麼叫。
往后陸清則的每一個生辰,他都要在這樣的空寂中度過。
寧倦的腳步忽然有些搖晃,走到棺槨前時趔趄了一下,眼前一暗,竟然就這麼半昏了過去。
不眠不休地趕了三夜的路,遭此打擊,就算是寧倦也站不住了。
長順緊急將徐恕請來了宮里,給寧倦施了一針,又強行灌了藥。
寧倦意識模糊卻清醒,處于一種奇異的狀態。
分明躺在溫暖如春的寢宮里,身下是柔軟是床榻,他卻仿佛回到了從前待在冷宮里的時候,冷意像是透過破洞的窗縫,從四面八方滲過來,他一個人裹在冷如薄冰的被子里,無論再怎麼努力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都會被寒意侵蝕。
那雙溫暖的手不會再探過來了。
長順看著寧倦慘白的臉,憂心不已,小聲和徐恕說了說寧倦的情況:“……鄭大人說,陛下那日見到陸大人的遺體后,生生嘔出口血,但到現在也沒有哭過……”
徐恕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不對。
從前他只覺得這對師生感情當真是好,而今看到寧倦的樣子,這哪是師生情誼能說得通的。
陸清則不僅是寧倦的老師,還是他喜歡的人。
那種失去所愛的錐心之痛,徐恕再了解不過,在這種感同身受之下,得知這段悖德情愫的震驚都被蓋了下來,沒那麼令人大驚小怪了。
徐恕搖頭道:“這是心病,我也醫不了。
”
他隱晦地低聲提醒:“仔細看著點陛下。”
寧倦其實都聽到了,只覺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