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今日換上了一身頗為正式的衣裳,襯著還有些青澀的臉,倒真有幾分國公府小世子的氣派。
陸清則微抬起下頜,含笑看著史容風紅著眼眶執起筆,親自在族譜上揮下遒勁的“史息策”三字。
最初他想要找回林溪,的確只有功利之心,想要借尋回小世子的恩情,贏得史大將軍的支持。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很喜歡林溪這孩子,又十分敬佩史大將軍。
能讓這對失散的父子重聚,了卻史大將軍的一個心頭遺憾,他很高興。
相比陸清則的高興,寧倦就沒那麼高興了。
他目光寸寸掃過好幾日未見的陸清則,看他側影清瘦,嘴角輕勾著,即使臉上戴著面具,依舊看得出秀美起伏的輪廓,流暢的肩頸線也一覽無余。
還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脖頸。
寧倦的犬齒有些發癢。
想要狠狠一口咬上去。
觀禮的過程里,陸清則一直能感受到寧倦的目光,琢磨著要不一會兒起個哄,讓大伙兒去纏著寧倦敬酒,他趁機從后院溜走算了。
才得到這些武將的支持,寧倦不可能甩臉丟下人就走。
他一時半會兒不是很想搭理這兔崽子。
一切結束,史大將軍在唐慶目眥欲裂的猙獰表情里,光明正大地端起杯酒,朝著眾人敬道:“史某一生戎馬,報效家國,自感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父母,對得起陛下,以及將士們的信任,唯獨對不起的,只有我這個小兒子。”
林溪也擔憂地看著史大將軍,怕他喝酒傷身,聽到最后,慌亂搖了搖頭,想要否認他這個說法。
史容風笑著拍了拍他的背,繼續道:“史某百年之后,還望陛下、望諸位袍澤,照拂犬子一二。”
此話一出,知曉內情的幾個漠北親兵和陸清則心口都是一酸。
史大將軍是在賣自己的面子,為林溪鋪后路。
寧倦站起身,頷首承諾:“大將軍盡可放心,朕向你許諾,必會善待世子,讓世子享一生榮華安樂。”
小皇帝竟然當著這麼多武將、以及他的老師的面,作出了承諾。
史容風露出絲笑意:“犬子不善言辭,老臣代犬子,多謝陛下恩惠。“
儀式結束,就該賓客同歡了,廚房上了熱菜和酒。
泛著絲瑟瑟涼意的院子里因著酒菜的香氣熱騰起來,只是大伙兒瞅瞅皇帝陛下的背影,暫時都不敢動。
察覺到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寧倦伸手拿起旁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朝著史容風一敬,旋即一飲而盡,聲音不高不低:“朕只是來慶賀的,各位不必拘束,當朕不存在就好。”
眾人:“……”
誰敢當您不存在啊!
陸清則猜出大家伙的心聲,回首笑了笑,示意他們安心:“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大家放開點罷。”
有了陸清則的話,眾人這才松了口氣,趕緊紛紛回敬了陛下,試探著恢復之前的熱鬧。
見陛下確實沒什麼意見,才放開來。
陸清則穩穩地坐在原處沒有動。
現在他要是上哪兒去溜達,跟這狗崽子單獨相處會兒,很難控制他不發瘋。
趁著人多,先穩住再說。
他撩起眼皮,淡定地給寧倦倒了杯熱茶,兩指推過去:“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好幾日不見,還不認識了?”
寧倦想要握住他的手,陸清則卻早有準備,靈巧地抽回指尖,自然而然地落到自己手邊的茶盞上,沒有流露出刻意躲避的意思。
寧倦心里愈發發堵,臉上沒有表情:“原來老師知道,我們好幾日不見了。”
陸清則微微笑笑:“這不是見了嗎,前幾日太忙。”
寧倦從齒縫間磨出聲:“忙得連進宮見我一面都不成嗎?”
陸府和國公府、吏部官署離皇城都很近,陸清則無話可說,低頭抿了口茶,試圖讓這個話題跳過。
寧倦幽幽盯了他半晌,只覺得胸口一半如火燒,一半又如霜凍,兩股情緒扯來扯去,扯得他呼吸發沉,忽而道:“那晚你是不是清醒著,所以才躲著我?”
陸清則歪歪腦袋,面具之后的眼眸里一片疑惑:“那晚?”
寧倦眸色發冷,刀子似的落在他臉上,意圖刮出幾分不自然的神情。
陸清則露出副沉吟思索的模樣,最后也沒想出什麼,不解問:“你又背著我做了什麼嗎?”
寧倦依舊盯著他沒吭聲。
上一次陸清則差點發現他的心意,他裝傻充愣糊弄過去,這一次,陸清則是不是也在裝傻充愣,當做沒發現他的心意?
半晌沒聽到答復,陸清則暗暗咬了咬舌尖。
小崽子,越長大越不好對付了。
他語氣淡淡地再次開口:“從臨安府那次過后,陛下似乎就時常對我產生懷疑,這回我不知道你又誤會了什麼,不過若陛下對我有什麼意見,我也沒辦法。”
這番說辭讓寧倦心里狠狠抽了下,委屈得肺管子發疼:“我沒有對你產生懷疑。”
他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眼圈竟有些發紅:“明明是老師,最近總是在躲我。
”
陸清則沉默了一瞬,分明做錯事的不是自己,瞅著寧倦這副模樣,他心里還是產生了一絲不該有的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