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到洪都府當庭斬首的,都是當時沒有放出來的那批。
被放出來、逃過了一劫的剩余人得知消息,三伏天的,一股涼意也從腳底竄上了后腦勺,冒著涔涔冷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稍重一點,自己的腦袋就得跟著掛上去。
沒被放出來的,自然是罪大惡極的。
他們被放出來的,應當是……沒事了吧?
眾人劫后余生般地想著。
然而很快,鄭垚就大搖大擺地領著錦衣衛來逮人了。
各個官署又被清空了一波,包括集安府外病患所。
所有人戰戰兢兢的,皆以為自己就要被押去城門口,赴往黃泉路了,沒想到他們并未被拉去洪都府砍頭,反而被帶回了集安府官署,隔著門跪見了圣上。
眾人面面相覷,茫然的同時,心里又生出了幾分希望。
陛下莫不是召他們來問話的,還有一線生機?
寧倦靠坐在椅子上,面前攤著院子里跪著的那批官員的名冊,上面列著名字、官職、生平作為等,除了錦衣衛的調查,剩下的來自之前見過的幾大商戶,以及獄中的拷問交代。
他執起朱筆,沒有多余廢話的意思,輕描淡寫地劃去第一個名字:“程岳秀。”
外面傳來一陣長刀破肉聲。
慘叫與驚呼隨即而至,磕頭求饒聲也響了起來,烏糟糟一片。
寧倦眉也沒抬一下,繼續劃去下一個名字:“朱瑋。”
“姚茂。”
“卜斌。”
“桂玉平。”
……
朱筆劃去姓名,一個個名字念出口,面前的名冊仿佛生死簿,少年帝王的聲音成了催命符。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外面的驚呼慘叫求饒也漸漸消弭,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長順屏息靜氣伺候在旁,等了許久,見寧倦隨意翻弄著名冊沒再說話,試探著開口:“陛下,可是結束了?”
寧倦“嗯”了聲,擱下了朱筆。
老師告訴過他,水至清則無魚,若是都殺光了,江右恐怕也要陷入癱瘓了。
修剪點爛枝爛葉罷了。
此番數十名官吏的血潑灑而下,足以染成江右本地官頭頂的血色陰影。
不僅是江右的地方官。
消息傳出去,想必各地的官員都會對傳聞里懦弱無能的少帝改觀,不敢再輕視怠慢,陽奉陰違之舉也能減少不少。
余下的這些再行處置,罰奉降級皆看功過。
屋內沒有再傳出聲音,鄭垚估摸著是結束了,甩了甩刀上淋漓的鮮血,兇悍的臉上皮笑肉不笑:“陛下的話說完了,諸位還不叩拜謝恩?”
滿地流淌著溫熱的血,溪流般潺潺而流,染過活下來的人的膝蓋,混著他們滴下來的汗水。
余下的官員身體抖得停不下來,仿佛現在不是三伏盛夏,而是數九寒天。
鼻端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眼風稍稍一歪,就能看到滿院倒地的、臉龐或相熟或陌生的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一頭磕了下去:“微臣……謝恩。”
再抬起頭時,每個人的臉上都沾了血。
鄭垚鄙厭地睨著這群平日里為禍百姓的狗官,拖長了聲音:“諸位大人,可以散了,陛下仁慈,允準各位回去休憩半日。”
那聲“仁慈”落進耳中,有種說不出的嘲諷。
來時一大片人,回去時不到一半,他們想立即離開這里,卻腿軟得幾乎爬不起來,好不容易互相攙扶著起來了,又再次謝了恩,瘸瘸拐拐地回去了。
鄭垚不屑地嗤了聲,跨過腳下的尸體,走進書房:“陛下,都辦妥了。”
寧倦勾畫出幾個替補的官員,興致缺缺地合上了名單。
鄭垚殺了個盡興,熱血都還在沸騰,興沖沖地問:“陛下,接下來做什麼?”
寧倦看了眼外頭,折騰了一下午,已然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他接過長順遞來的絲帕,低頭擦了擦手:“天色暗了。”
鄭垚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老師該喝藥了。”寧倦道,“通知下替補官員,收拾下外頭,別讓老師知道這件事。”
鄭垚頓時肅容:“微臣曉得,必不會讓陸大人知道此事。”
陸大人病歪歪弱不禁風的,要是知道今天這場血色屠殺,再病倒一次,倒霉的就該是他了。
寧倦嗯了聲,放心地走出書房門,看也沒看地上那一片血色蜿蜒。
長順也不敢多看,跟在寧倦身后,一溜煙離開書房的范圍,胸口那顆怦怦直跳的心臟才安穩下來。
快到陸清則休憩的院子時,寧倦的腳步忽然一頓,想起了什麼似的:“朕身上有血腥氣嗎?”
您還在意這個?
長順壯著膽,上前嗅了嗅,搖頭:“回陛下,沒有。”
寧倦垂下眼,略作思索之后,還是沒有走進院子,找了間空房,讓人送來新衣裳換上,確保一絲血腥氣也無了,這才跨進了院子。
晚膳和藥已經都送上來了,陸清則被寧倦當成雪人,禁止多走動,禁止多吹風,禁止處理公務,連看書也不許,無聊到了極點,聽陳小刀說了一下午單口相聲,才勉強捱下來。
聽到院子里傳來腳步聲,便知道是寧倦回來了。
陸清則在心里數了三秒,少年挺拔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朝他露出個燦爛的笑:“老師,在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