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寧倦放低了聲音。
陸清則輕輕地“嗯”了聲。
“下次有什麼事,要第一時間找我。”寧倦緩聲道,“你去找其他人,我會不高興。”
他要成為陸清則心目里不可替代的那個人,要讓陸清則依靠他、離不開他。
陸清則腦子里一團漿糊,完全是憑本能在回應寧倦,甚至沒聽清寧倦說了些什麼,習慣性地“嗯唔”了聲,示意小崽子別吵了,要睡就好好睡。
寧倦看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說什麼答應什麼,給碗糖蒸酥酪就能直接拐走,忍不住笑了笑,方才那股氣也消了。
沐浴過后,陸清則身上浸透了的苦澀藥味兒散去了許多,那股沁人心脾的幽冷梅香又浮上冰面。
是寧倦最熟悉的氣息。
這股氣息總能讓寧倦感到安心,原本沒什麼睡意,盯著陸清則看了許久后,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然而這一覺也沒能睡多久。
他連續做了幾個光怪陸離的夢后,竟又續上了之前獨自睡著時的那個噩夢。
夢里的陸清則染了疫,最終沒有醒來。
所有人都在勸他燒掉陸清則的尸體,以免瘟疫傳播。
他看著陸清則蒼白地躺在床上,眉宇間那點風中之燭般的生氣徹底消弭,指尖變得冰冷,心口也隨之冷了下去。
那其實是他這幾日反反復復的噩夢。
只要他稍微打個盹,就會在短暫的睡眠里夢到這一切。
他不敢睡。
這次的夢里,不知道是誰點了一把火。
沖天的火光烈烈而起,燒紅了寧倦的眼,他不顧一切地沖進火場,入眼卻是把燒得焦黑的尸骨。
……
寧倦再次被噩夢驚醒。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渾身并著呼吸都在顫抖,眼神近乎僵滯,滯澀機械地扭過頭,眼神茫茫狂亂,直到看清身邊躺著的人,看他胸膛輕微的起伏著,從夢中帶出的痛徹心扉感才消減下去。
他忍不住靠過去,耳朵貼著陸清則的胸口,聽著里面并不強勁、但足夠穩定的心跳聲。
是活的,溫熱的。
不是夢里那具枯骨。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倦的呼吸才稍微平復下來。
只是噩夢而已。
幸好只是噩夢。
寧倦閉了閉眼,竭力將意識從混亂的夢里拔出,撐起身子,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陸清則,指尖落在他眼角的淚痣上摩挲了一下,低聲叫:“老師……懷雪。”
這個一伸手就能觸及的距離,好像他真的將陸清則掌握于手心里了一般。
陸清則只是眼睫抖了抖,便沒有其他的反應了。
這是陸清則對他的信任。
他所思所想的人,毫無所覺、渾然無知地躺在他身邊,美好的面容恬然安靜,渾然不知身邊是頭覬覦自己的惡狼。
寧倦對這樣無知無覺的陸清則忽然充滿了憐惜,沉沉地望著他仍有些發白的唇瓣,心尖微微發熱。
想要像之前那樣,以指抹上去,將那張唇揉紅,揉燙。
想弄得陸清則叫不出聲,又逼得他叫出聲。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寧倦耳邊只有自己隆隆的心跳聲與陸清則清淺的呼吸聲,喉結干渴地抽動了一下,手指正要往下滑動。
外頭忽然傳來陣腳步聲,長順略有些尖細的嗓音響起:“陛下,有封密信,奴婢給您送……”
長順踏進門檻,聲音戛然而止。
寧倦并未驚慌,不緊不慢地收回動作,解開床簾放下,眸光淡淡的,掠去一眼:“小點聲。”
長順就跟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鵝似的,訕訕地往后退了退:“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寧倦玩味地重復了聲“什麼也沒看見”,臉色有種意味不明的情緒:“你就是什麼都看見了,那又如何?”
長順眼皮突突直跳,只感覺這話不像是對自己說的。
陛下莫不是準備對陸大人……用強?
可是陸大人那個身體,受得住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小狗勾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小狗勾壞心眼多著呢!
第四十二章
長順哀愁地縮了縮脖子,不敢接這個話題:“陛下,那密信……您要看嗎?”
寧倦仔細拉好床簾,離架子床遠了些,才放低聲音:“嗯。”
見寧倦這麼小心,長順也屏住呼吸,墊著腳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把信送到寧倦手上。
寧倦拆開信封掃了眼。
是京城的來信。
信上將京城最近發生的大事小事都說了一通,除此之外,還有一則消息。
明日一早,由范興言攜領的朝廷賑災隊伍便能抵達了。
如此一來,在江右重建恢復之前,災民不會再無米可食,等江堤修筑好,解決疫病,也能恢復基本的安定了。
寧倦捻著信箋,垂眸靜思。
再過些時日,就是母親的忌日,他想趕在那之前回江浙。
在那之前,得將事情交接給范興言。
江右的沉疴宿疾非一朝一夕能拔除,等他離開之后,現在顯得老老實實的各府官員、鄉紳富商可不會那麼好說話。
不過那都是范興言的事。
他若是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就證明了不堪大用。
不過離開之前,需要處理的還是得處理一下……
正思索著,垂下的床簾忽然被只白皙瘦長的手拉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