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裊裊笑了笑,“要等趙暄出宮一趟不容易啊,我原以為這計劃還要等上許久呢。”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他們兄弟相殘?”趙夜闌問。
顧裊裊揚起下頜,淡然道:“不錯,我要趙家人不得好死,父子相殘、兄弟相殘,不覺得很有意思麼?”
趙夜闌猜測是與童年經歷有關,道:“當年那些事,是先帝做的,與趙暄無關,而且他也算間接幫我們報了仇,如今社稷也安穩了下來……”
“與他無關?”顧裊裊忽地大笑起來,笑得有些聲嘶力竭,手緊緊抓在柱子上,青筋突起,咬牙切齒地問道,“那當年那些事,與我有關嗎?與你有關嗎?為什麼殺我們的時候,就是誅九族,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輪到他們這群殺人兇手,就要分相不相關了?”
趙夜闌安靜地看著她,以前也曾在她眼里看到恨意,他以為只是對方藏不住,沒想到卻是有如此深重的恨。
“顧裊裊,你這是在拿命相抵。”
“別叫我顧裊裊。”
趙夜闌一怔。
“顧裊裊早就死在劊子手的刀下了,我姓蔣。”
趙夜闌神色駭然,當年與安慶侯一案牽扯的人中,姓蔣的只有一家人,那就是安慶侯。
“你是……”
“我是我爹最小的嫡女。”顧裊裊久違地回憶起了往事,“我自幼讀書習字,先生是當朝太傅,我以前的學識可不比那個尹平綠差,若是再多學上幾年,說不定還得是個女狀元呢。我爹教我習武,說女兒家要有點護身的本領,若是能保家衛國那就更好了。可惜我才學會如何拿劍,就沒人再教我了。”
“趙夜闌,你只是親眼看著你爹娘死去,就忍辱負重這麼多年。
那我呢?我全府上下幾百余人悉數死于刀下,你看過真正的血流成河嗎?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甚至還不會說話,就被人扔進了井里,他又與這件事有何關系?不分長幼,無論疏近,但凡和我們家沾點關系的共計兩萬余人,死的死,傷的傷,就連你們這種清清白白的人家都被卷進來,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你讓我如何放下?”
“我放不下啊……”顧裊裊泣不成聲道。
趙夜闌神色悲愴,久久沒能回過神。
他一直沒有懷疑到顧裊裊的頭上,就是因為兩人經歷過同樣慘痛的事,無需多言便能理解對方的苦痛。然而他還是低估了顧裊裊的定力,隱忍這麼多年,居然瞞得滴水不漏,連他都未曾察覺身份有異。
但大抵也只有他,能明白顧裊裊的選擇,換作是以前的他,多半也會這樣孤注一擲。
他將帕子遞進去,顧裊裊接過去,手卻被銬住,笑得比哭還難看;“你幫我擦一下吧。”
趙夜闌緩慢地給她擦著臉,顧裊裊仰著頭,道:“其實剛開始被關進大牢的時候,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可是每次看見你吧,我就覺得還能再堅持堅持,你都沒有去尋死覓活的,我為什麼要先這麼去做呢?”
趙夜闌道:“你的家人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我活不下去,這世間我真是活膩了。”顧裊裊抬眼看他,“你準備假死的時候,應該也是這種想法吧,大仇得報,這世間就沒什麼值得再留念的了,不如離去。”
趙夜闌沒有否認。
“可是你運氣好啊,你遇見了燕明庭,讓你有了眷念,舍不得了。
”顧裊裊說,“我就沒這個運氣了。”
趙夜闌安靜地陪了她一會,探望的時間就快到了,顧裊裊低聲叮囑道:“我這些年的所有積蓄都放在咱們聯絡的那間屋子里,你拿著那些銀兩去給姑娘們都安排個好去處吧,她們都是無辜的,壓根不知道我的事。”
趙夜闌:“好。”
“樓里還給你留了點東西,別忘了。銀子你也不缺,我就只能給你留點香料和茶葉了,香料是我親自篩選的西域香。這麼多年,我也跟著你用慣了香料,好像就能掩蓋掉身上多年來的污穢臭味一樣。”
“……嗯。”趙夜闌垂眸,喉嚨一滾,聲音晦澀,“還有嗎?”
“你和燕明庭要好好的,他待你不錯,你別一天到晚就耍小脾氣了,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多好。”
“借你吉言。”趙夜闌艱難地扯了一下嘴角,問道,“你可曾聽趙旭提過南疆蠱毒嗎?”
“什麼毒?”
“沒什麼。”趙夜闌神色黯然。
“還有最后一件事,你一定要幫我。”
趙夜闌看著她:“什麼事?”
“你以前不是能直接在牢里把余鈞良賜死了嗎?”顧裊裊說,“我寧愿死在你手上,也不想死在劊子手手里,身首異處,你能成全我最后一份體面嗎?”
良久,趙夜闌應了一聲:“好。”
“謝謝,我這輩子,最值的就是認識了你這個朋友。”顧裊裊紅著眼圈說。
趙夜闌有些鼻酸,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顧裊裊怔忪片刻,時隔十幾年,終于緩緩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蔣沐,我叫蔣沐,三水一木的沐。”
“你好,蔣沐。”
“趙夢亭,珍重。”
從大牢出來后,他舉目四望,忽然間很想見到燕明庭,他坐進轎子,又嫌棄轎子太慢,中途下了轎,一路跑回將軍府,一進大門就開始喊:“燕明庭,燕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