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夜闌輕微勾動著嘴角,緩緩垂下眼睫,看著這寬闊的肩,心里掠過一絲遲疑——
這個決定真的不會后悔嗎?
他沒有與人親近的體驗,更沒有想過會與一個人度過余生,何況還是個臭男人。
這個時間,他本應該到了西域,或者南疆,或是東瀛,天下之大,總有他的容身之處。他可以脫離波云詭譎的朝廷,擺脫趙夜闌這個名字,改名易姓,四處云游,拿著大把錢財花天酒地,放肆瀟灑,直到壽終正寢。
可是……在燕明庭離開的第三日,也就是他計劃假死的當天,他一早起來,便咳嗽不止,臉色慘白,這不過是為因病去世而鋪墊罷了。
他將那顆藥取出來,擺放在桌上,回憶著還有什麼事可曾遺漏,好像這樣就可以讓時間流逝得慢一些,隨后想起燕明庭離開前交給他的賬本。
反正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他便將那些賬冊拿出來,交給覃管家:“這些還是交給賬房吧,我應付不過來。”
覃管家不疑有他,卻讓他稍等一下,將軍有東西留給他。
他狐疑地等待了一會,覃管家交給他一封信,說:“將軍臨走前,特意囑咐過,如果大人你不愿意管賬,將賬本還給我的話,就讓我把這封信給你。”
趙夜闌詫異地接過信,完整如新,沒有拆封過,他一邊緩步向臥房走去,一邊好奇地打開——
夢亭,其實我心底一萬個不愿意讓你會看到這封信,這說明你已經打定主意要離開了,是不是?仔細算算,我們不過才相處三四個月,而你的過去卻已經二十余年了,所以你若真的想擺脫過去,我也沒有什麼理由能將你強留下來,那就祝你一路順風,余生順遂。
看來我真是擺脫不了天煞孤星的名頭了,好像我所有想要珍惜的人,都會以各種各樣的原因離開我,難道這世界真有宿命一說嗎?
本來還想耍點小心思,讓你能貪圖點我的家產,好把你留下來呢,看來此計失效了。我知道你瞧不上我那點家當,但卻是我一番心意,我可不像你,什麼都要最好最貴的,以后應該也沒有需要花大錢的地方了,所以你盡管拿去使吧。
當然,如果你哪天想回來了,將軍府的大門永遠為你留著,后門側門也是,哈哈,說笑的。
趙夜闌走到房門口,腳步一頓,一只手扶著門框,平復著慌亂的呼吸——原來他已經猜到了。
“大人,你怎麼了?”高檀端著藥碗走過來,見他倚靠在門邊,無力地滑到地上,衣袍臟了也渾不在意,只是顫抖著手,目光緊緊盯著手里的信紙。
趙夜闌又看了一遍,隨即發現后面似乎也有字跡,他翻過來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我也會等你,這句不是說笑的。”
“大人,你快起來,地上又臟又涼的。”小高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拉他,然而對方卻沒有動,依舊枯坐在地上,頭沉沉地垂了下去。
小高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即使以前仇家暗殺他,百姓當面罵他,皇上還讓他嫁給男人,他都是云淡風輕地接受這些事,總給小高一種很強的安全感——即使是天塌下來了,趙大人都會面不改色地說沒事的,然后想辦法去補窟窿。
可是此時小高看著他悵然若失的神情,沒來由的覺得他很傷心,又不是那種純粹的傷心,他說不出清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只好重新去扶大人,卻沒注意到碗偏了,湯藥倒在了大人的衣裳上。
小高神情大駭,只覺得自己人生都要完蛋了。這衣裳可貴了,大人又這麼愛干凈,肯定要狠狠罰他的!
良久,趙夜闌聞著身上的藥味,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著愣在原地的小高,道:“杵著干什麼,還不重新去倒一碗?”
“我馬上就去!”小高見他沒有打罵的意思,立即跑去廚房重新倒一碗,小心翼翼地回到房中,見大人終于挪窩了,從地上挪到了門檻上,大喇喇地坐著,一瞬間還以為是被將軍附體了。
他家大人,才不會這麼坐呢!
小高等他爽快地一口氣喝完藥,笑道:“大人今日乖乖喝藥了!好耶!”
前兩日,大人一直不肯喝藥,弄得他和覃管家很是頭疼,今日表現就很好!
那一日,趙夜闌打破了所有計劃,在夜里也不禁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會后悔嗎?
也許很久以后,他可能會后悔,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只是覺得,如果現在離開,可能馬上就會后悔。
背上兩只手將他緊緊摟著,密不透風,直到快喘不過氣了,趙夜闌才說:“松開。”
“我不。”燕明庭既然明白他的心意,就有些恃寵而驕了,不僅不松手,還抱著他晃了兩下,“夢亭,我好想你,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所以才來看我的?”
這時,船突然停了下來,外面響起李遇程的聲音:“大哥,你忙完了沒有?”
“他怎麼也來了?”燕明庭詫異道。
“這艘船是他找來的。”
趙夜闌推開他,命船夫靠邊,緊接著響起腳步聲,李遇程走進來,看見燕明庭的身影也時毫不意外,說:“我表哥邀請我們去喝酒,你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