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則亂,他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他若是作為一個姐夫,輔佐三殿下左右,皇帝樂見其成;可他若成了一個能影響三殿下的判斷、決擇、乃至情感、冷靜的存在,如今這位陛下何其敏銳?一旦叫他發覺,恐怕自己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和陳皇后可不一樣。
皇后娘娘即便如今愿意幫著三殿下,可那也只是因為,如今只要是三殿下想做的事,娘娘便不會反對,說到底,她不過全是為了三殿下過得順意快活罷了,只要兒子開心,她便也開心。
可是皇帝不一樣,即便賀顧猜不出也琢磨不透他的所思所想,可只是重生后的這一世,觀他諸般作為,胸中揣著的顯然從來都不是一點點的兒女情愛,也遠不是純粹的父子情懷。
陳皇后對皇帝來說或許是重要的,可卻也遠遠不是最重要的。
三殿下亦如是。
和陛下心中最緊要的事一相比,賀顧不敢去賭,倘若他觸及了皇帝心中最后的那根紅線,會不會被他如同清理草芥上多余的螞蚱那樣,清理的干干凈凈。
這樣的道理,如今的三殿下是個貨真價實的毛頭小子,他未必想得到,顧及得到,可賀顧卻不能不考慮。
要上車馬前,王內官狀似無意的笑了笑道:“三王爺與駙馬真是投緣,這都搬出了公主府半年了,還回府來與駙馬爺徹夜促膝長談,真可謂是知己呢。”
賀顧正要上馬,聞言動作頓了頓,笑道:“王爺身份尊貴,學識淵博精深,何等好風流?我只是個粗人,不過渾讀過幾本書,隨便翻翻看罷了,才疏學淺,豈敢自詡為王爺的知己?內官可莫折煞我了。
”
頓了頓,又笑道:“昨日王爺到公主府來,也不過是因著以前住在府中那會,落了本書在書房里,我倆半夜翻了一會柜子,始終沒找到,倒是我一個不甚,受了些涼,今天才這副模樣,叫內官見笑了。”
王忠祿點頭,道:“原來如此。”
賀顧想起一事,道:“只是我畢竟病了,這樣入宮,會不會過了病氣給陛下?”
王忠祿道:“無妨,一會駙馬爺且在殿外等著,老奴去問問陛下,倘若陛下說不見,那再作罷不遲。”
賀顧聞言,有些意外,畢竟皇帝龍體安泰大過天,往日里要是有誰得了風寒,還想見皇帝,王忠祿恐怕就要第一個攔在前面,怎麼今日反倒是不講究起來了?
只是他畢竟是皇帝的貼身內侍,又是這樣高的品級,賀顧也不敢質疑,也只能乖乖的跟著去了。
……還好今日王公公來接他的是一副車馬,車里也有軟墊,不怎麼顛簸,否則他今日恐怕就要這樣交代在入宮的路上了。
王忠祿之所以會如此,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今日他出宮傳旨,陛下就吩咐過了,今日必須把駙馬宣進宮來,不可耽誤。
否則三王爺剛一說駙馬風寒了,他定然就不會再強求,直接回宮給陛下復命去了。
倒是賀顧下了車馬后,在去攬政殿的路上,見了幾個道士打扮的人被宮人領著離去,有些驚訝。
他明顯十分好奇,但王忠祿見了,卻也始終視若不見,只當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了地方,賀顧在攬政殿門口稍待了片刻,初秋陽光雖然不比盛夏毒辣,可他屁股疼著,卻也不大好受。
還好王公公很快回來了,說陛下仍要見他。賀顧心中有些驚訝,究竟是什麼事,皇帝明知他“得了”風寒,竟然還要堅持見他。
入了攬政殿去,果然這次御座上和他跪著的地方隔了一層屏風,像是剛才王忠祿叫人布置,隔開他和皇帝,以免過了病氣的,倒也細心,等宮人合上殿門離去,賀顧才跪下叩了個頭,道:“臣賀顧,叩見陛下。”
賀顧看不見人,只聽見皇帝在御座上“嗯”了一聲,道:“聽聞顧兒病了,可嚴重嗎?”
賀顧道:“謝陛下掛懷,只是風寒罷了,沒幾日就好了,并不要緊。”
皇帝道:“朕聽忠祿說,今日瞧見你腳步虛浮、臉色蒼白的,你是習武的人,平日也都生龍活虎,身子一向好,可見病的不輕,年輕時得了病可不要小瞧,需得好好養著,別等了落下了病灶,以后老了才知道后……咳咳……知道后悔。”
賀顧微微一怔,抬頭去看御座的方向,忍不住道:“陛下,您……”
皇帝道:“朕沒事,只是嗓子有些干罷了。”
然而語罷沒多久,便又咳咳的咳了起來,這次咳得頗為急促,盡管皇帝顯然有意壓制,卻仍然足足咳了半晌,賀顧聽見那邊傳來皇帝開合什麼木匣子的聲音,又聽他咽了口水,過了一會皇帝才終于不再繼續咳嗽,緩過勁兒來了。
賀顧心中頓時有些驚疑不定。
上一世皇帝駕崩時,他在京外,太子只說君父是天壽不永,有了病灶難以醫治,這才去了,難道……難道便是因著這咳癥麼?
再聯想到方才皇帝似乎吃了什麼東西,和那幾個出宮去的道士,賀顧心中不由得愈發肯定了——
陛下難不成叫了道士入宮煉丹,在吃什麼虎狼藥續壽延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