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無窮碧》第6章

身后傳來一陣啞音:「將我用完就丟,是否有些過于絕情了?」

「你待如何?」

「.........」

我坐在銅鏡前,用清水將殘妝漸漸洗凈,自嘲一笑:「呵,他欺我,你也欺我!」

「『他』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回過身,用一雙桃子般紅腫的雙目惡狠狠地盯著他:「你只需安安分分待在這個院子里,做我江愁予的男人。」

「你瘸了,我養你吃喝,你死了,我為你收尸!」

對方嗤了一聲:「若我不愿呢?」

「無需你愿,左右那條腿已經爛到根了,你盡管走,我不攔你。」

「........」

眼見對方面無表情地拂落目光,仿佛拂落一粒塵埃,我的心毫無波動。

畢竟這般將我視作塵芥的人,他不是第一個。

(十七)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我知道,這平靜也是暫時的。

也許我該離開滁州,帶著阿耶躲去其他地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幾個老弱婦孺,又能逃到哪里去?

數日后,我帶著斧頭,依舊去河邊斫樹皮。

晨光耗了泰半,迎面忽然走來一男子。

此人身材魁偉,頭裹面巾,只露出一雙黑幽幽的眼睛,氣質與某人頗為類似。

「這位女郎,可曾于附近見過一位身材高大,腰配彎刀的男子?」

「.........未曾見過。」

我一口回絕了,繼續斫我的樹皮,沒過多久,河邊又來了一人,同樣的打扮,同樣的說辭。

我冷冷回道:「剛才已有人問過了,沒有!」

然而那人走出幾步,卻又回頭,從袖中掏出一枚令人眼熟的玉佩:「女郎可有見過持有此物的人?」

「此物便是在這附近發現,是我主人貼身之物。」

我一言不發,拎著鋤頭便往家趕,那兩人對視一眼,遠遠跟在了我身后。

也罷。

我背起柳樹筐,嘆了口氣:「你們跟我來吧。」

回到瞿宅,兩名男子進了那間屋子,便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替他們掩上門,便去廚房做活。

阿二今晨剛撈了一網籽魚,活鮮活跳地養在大缸里,我撈了些起來,洗凈肚腸,裹上面糠丟去鍋里炸。

剛炸好一盆,便見前方陰影一閃,卻是那跟我回家的男子,雙手藏于后背,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嚇我一跳!」

我拍拍心口,將那盆小魚端給他:「拿去給你主人吃吧,你們也一起吃。」

「..........」

見對方直愣愣地盯著那盆魚,我捏起一條湊到他鼻下:「你聞聞,鮮不鮮?」

「..........鮮。」

猶豫片刻之后,此人默默端走了魚。

面色頗為奇怪。

我沒有多想,又炸了一盆魚送給臥病在床的阿耶,卻不知院子的另一頭,有人正對著那盆酥炸小魚大發雷霆。

「殺硯,那女子已解決了?」

「...........沒。」

「所以,我叫你殺人,你給我端盆魚?」

「不、不是,是那女郎剛炸了一鍋小魚干,叫我端來給您吃的。」

「...........」

另一人見狀,小心翼翼地問道: 「要不您先吃魚?」

「是啊,炸小魚趁熱吃,眉毛都鮮掉了!!」

「閉嘴!」

頓時,房中一片死寂。

一人戰戰兢兢地問:「郎主,那、那女郎還殺嗎??」

許久,方聽那粗啞聲音冷道。

「.........那就過幾天再殺。」

(十九)

翌日。

兩名男子帶回一個老叟,看穿著打扮,似乎是位扁鵲。

我端著碗熬好的柳樹汁站在門口,正猶豫要不要進去,一人眼疾手快地過來,劈手奪走我手中的碗,嗅了氣味,面色一變。

「你日日給郎主喝的,就是這種東西?」

「是。」我面無表情:「樹皮煮水,每日一碗,他來了多久,便喝了多久。

「你!」

男子手按劍上,正要發難,便聽里面傳來一老叟聲音:「門外何人?」

見我默然不語,這男子將我一搡,狠狠搡進屋子里!

屋內,那人烏發垂地,躺于榻上,燈火耀得我眼前晃動,瞧見他一雙碧眼,心下頓時一顫。

老叟一層層揭開那腿上絹布,口里嘖嘖稱奇:「蛆蟲清創,以化腐肉,此法古已有之。老朽一向以為傳言駭人聽聞,不意今日竟見到了!」

說著,他將那傷處不停扭動的胖大蛆蟲挑了,一一丟進身旁銅盆,那捧盆男子低頭看著,面如土色。

見我默默站在墻角,對方瞧我一眼,神情和藹:「這位女郎,可知醫者是哪位大城扁鵲?」

我低著頭,忍不住面上發燒:「不是旁人,正是小女子。」

老叟聞言,眉頭一挑:「你這小女郎膽子倒大,不是你的功勞也敢冒領?」

「不過誤打誤撞罷了,談不上功勞。」

話音未落,一屋子的人都哄笑起來。

只除了那榻上的人。

我低著頭,辛苦避讓著對方犀利的凝視,卻見那老叟上前端走了樹皮水,蘸了點在嘴里,神情驚異:「這是...........」

「無甚尋常,不過是柳樹皮熬的水。」

我話音未落,兩名侍從頓時七情上臉:「你這毒婦!」

「竟敢這般對待郎主!」

還待再說,卻被他的主人喝止。

「殺硯,住口!」

那名叫殺硯的男子聞言閉嘴,只用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我,那老叟見狀,連忙伸手調停:「哎,此法對癥,女郎并無壞心。」

又轉頭瞧我:「可你不過一小小女郎,是從何處知曉用蛆蟲清創化癰,又用柳樹皮祛風止癢的呢? 」

我見他態度和藹,便也據實以告:「我外祖曾是良醫,小時候見過幾次。

「原來如此。」

老叟聽得連連點頭,轉頭便向那榻上的人叉手行禮:「這位郎君,你這條腿之所以沒齊膝爛掉,全拜這女郎悉心照料,傷處已經開始愈合,只需靜養月余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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