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多,是好多啊?」
校長比了五根手指:「我侄女讀的師范大學,現在在市一中教書,一個月五千,還不加其他獎金和補貼。」
我爸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氣。
當時我們全家一個月加起來的收入還不到兩千。
校長說如果我想讀,他可以托關系讓我參加市一中的自主命題考試,以我的資質應該問題不大。如果排名較高,還可以申請免學費。
我爸媽就被這樣說動了,連夜找奶奶商量。
那晚上我一直沒睡好,心想我的未來可能就要因此改變了。既興奮,又緊張。
可徹夜的等待之后,他們得出的結果是——不能。
原因是,奶奶不讓。
她的思想比爸爸媽媽更為腐朽,覺得校長完全是在唬她,女娃讀書本來就沒啥出路。
我原以為這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
既然家里什麼都聽奶奶的,那我就再想辦法努力說服奶奶就好了。
直到我聽見她在背后偷偷說:
「她聰明,輝輝這個男娃豈不是更聰明?到時候你們把精力都放在培養輝輝上,讓他賺大錢就是。」
「至于盼盼,初中畢業去打工就行了,制衣廠一個月不也能賺幾千,有啥子必要送她讀好學校,白糟蹋錢。」
我渾身的血都快涼透了。
原來,她竟然打的這樣的主意。
而我的生父生母,同意了。
5
我哭過,鬧過,甚至下過跪,也沒有改變爸媽的想法。
那之后我都不太敢看校長,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良苦用心。
去鎮上中學報名的那一天,我更是難受到了極點。
因為就在同一天,我們班上的第二名去了市一中,他成績比我差,都得到了這個機會。
很久很久我才知道,雖然他不如我聰明,但他是獨生子,傾全家之力托舉的獨生子。
而我從弟弟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這種特權。
媽媽似乎也對我有點愧疚,安慰我說:「別太喪氣嘛,盼盼,媽媽當年為了你幾個舅舅沒讀初中,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嘛。」
「你大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連小學都沒讀完就去打工了呢,后來不也嫁了個好老公,生了幾個娃娃嗎?」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媽媽相信你能克服一切困難,你永遠是最棒的!」
我當時已經十二歲了,她還在把我當小孩子哄。
為了家里的兄弟放棄受教育的機會,難道是她們的勛章嗎?佩戴在自己身上不說,還要強行安在我頭上?
可我真的不想要這種人生啊。
我念的初中是鎮上最好的,但學生資質依舊參差不齊,且整體較為劣質。
生源如此,沒有辦法。
那時每天翻墻上網的、小樹林約會的、打架斗毆的,甚至違法犯罪的,比比皆是。
教室的風扇四個壞了三個,也遲遲不修,夏天熱得要死。寢室擠了整整八個人,翻個身都嫌擁擠。
我偶爾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悲觀了,過分沉溺在與市一中失之交臂的遺憾和痛苦中,以至于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直到渾渾噩噩的某天,我腦子里突然想起了小姑姑的話——
「要好好念書,將來考到大城市,我帶你玩兒。」
這話像閃電一樣擊中我的心。
上海……上海,應該很美吧?
后來我用學校的大腦殼電腦搜了下上海的照片,看到了東方明珠,外灘,環球金融中心,水族館……
干凈,夢幻,和我生活的小鄉村完全是兩個世界。
美好的希冀像泡沫一樣,易碎,又讓人忍不住沉醉,生出莫名的勇氣。
那天我流著淚在日記本里寫下:
【總有一日你要登上東方明珠的最高層看看風景,榮盼盼,就從現在努力學習開始。】
我甚至都來不及思考,小姑連一個聯系方式都沒給我留下,我怎麼知道她在哪兒?我怎麼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但我就是相信她。
因為我和她一樣,都是希望從這個窒息的大家族逃離的女性。
6
校長說得對,我的確挺聰明,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考年級前幾名。
但鎮上的前幾名,和市里的前幾名完全是兩個概念。我如果想通過中考去市一中,就一定要更加拼命。
于是我學得愈發廢寢忘食,哪怕在每周回鄉的大巴車上,也會翻開隨身的小冊子背背古詩和英語單詞。
大巴車的氣味很難聞,動起來讓人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可我舍不得放下書本。
因為一旦回到家,我就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了。
在家我需要照顧弟弟,這是爸媽給我的任務。
我弟弟榮輝輝比我小五歲,今年剛好上小學。他腦子也算聰明,但就是太愛玩,在板凳上坐不住。
講一道題就幾分鐘的工夫,他能硬生生拖成兩小時。
一會兒說屁股癢癢,一會兒說頭疼,就是靜不下心。
因此他成績也很一般,媽媽多次勒令我一定要把他的分數提起來。
當時我張了張嘴,有點茫然:「……我又不是他老師。」
正在院里曬苞谷的爸爸,一臉沒好氣:「你是他姐姐啊,有必要分這麼清?姐姐幫助弟弟不是理所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