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寧》第7章

如此極端的人生境遇就這樣在此處相匯。

人生倒也奇妙。

沈階回過頭來。

一剎那。

我們兩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這大概將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到他了。

我把轎簾垂下。

然后從小窗子里伸出手,和魏寂的手握在一起。

他的手一向很暖。

也很踏實。

番外·前世

魏寂

1

我直到十四歲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被關在庫房里面,瘦骨嶙峋。

那時候她好像快而死了。

有些瘋癲,伸著手,叫我。

「小十五,小十五是我的兒子啊!

「你回頭看看阿娘,好不好?」

父親很快過來。

他一把把人扯開,重重在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賤婦,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也敢隨便亂攀亂認?」

周圍的人小聲低語。

我這才知道——

原來,我本不是什麼御史大人嫡出的兒子。

我的母親是一個娼女。

有著令人驚艷的容貌。

只可惜喜歡上了我父親,還懷上了他的孩子。

然而堂堂左都御史會休妻娶一個青樓女子嗎?

這不是惹了全天下人的笑話。

他尋了一處別院,把阿娘安置在里面。

直等到生完孩子,正妻夫人卻 找了過來。

她把剛剛出生的兒子抱走。

對著還躺在榻上、渾身沒有什麼力氣的阿娘破口大罵。

「勾引男人的娼婦,下地獄去吧!」

她拿起金釵劃傷她的臉。

而侍從把她拖到庫房里,做最辛苦最勞累的工作。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父親,卻干干凈凈地站在一側。

一言不發。

好像一切都與他無干。

2

我被記在了正妻張氏的名下。

一半的原因是張氏身體不好,幾年來都難以有孕。

另一半原因大概是我自小就展現出了讀書的天賦,他們覺得我可以考取功名。

也許在仕途上能有一番成就。

可是誰知道呢?

我其實從沒想過入仕。

實在是拜我爹所賜。

在外人眼中,他是一個公正廉明、清白守法的好官。

和自己的正妻和和美美、相敬如賓。

閣僚見了,皆恭敬地低頭叫一聲「魏大人」。

可他內里何嘗又不是腐壞了。

我從記事的時候起,便總能看到他的下屬帶著那些不知道盛著什麼珍品的箱篋上門拜訪。

他喜好女色。

卻偏而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表面上持正端方,私下卻早已腐壞。

狎妓、受賄、媚上。

正如這個朝堂一般。

表面上國泰民安、盛世景象、萬邦來賀。

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所有人都在追求清流的名聲。

沒有人看到百姓、民生,稻田、谷子、莊稼。

也許當有一日,會出現一位圣賢,打破這一切。

但起碼我這一生,懶得纏夾其間。

3

我見到阿娘的第二日,她便死去了。

一捧破草席子,裹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把她丟了出去。

我想哭。

但又不能哭。

父親發了話,誰都不能在府里提起這件事情。

她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輕飄飄地消失了。

一個待我很好的阿嬤把我叫來,給了我一個包袱。

里面是母親生前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

還有一雙虎頭鞋,小小的。

阿嬤說,那是阿娘懷孕時親手給我做的。

只可惜并沒有給我穿上,我便被抱走了。

我抱著那小小的一團破舊包袱,蹲在離御史府很遠的街邊,一滴一滴地掉眼淚。

心臟抽疼。

終于哭出聲來。

熙熙攘攘,不斷有路人經過。

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在我旁邊停下。

她彎下身子,向我遞過來一個巾帕:

「你……遇到了什麼傷心事?

「別難過。

「我請你吃糕點。」

她的衣服很華麗,是富貴人家的女孩。

我沒說話,她便一直坐在這里陪我。

直到天黑。

直到她家里的隨從火急火燎、一臉慌張地找來。

「大小姐,你是瘋了嗎?

「知不知道老爺有多擔心!」

他一把拉住她,而帶她走。

余光中瞄到我,小聲說:「這不是御史家的兒子嗎?前幾天聽說他不是正妻所出, 母親是青樓女子, 剛死掉, 你可別隨便和人來往!」

好好好。

我低下頭。

所以終究還是只會剩下我一人,對嗎?

然而她卻并沒走。

朝我伸出 手。

「我叫林芙寧。」

「原來你阿娘去世了。」她蹲下身子, 抹掉我眼角的淚,「你而是愿意, 我和你一起去祭拜一下她, 好不好?」

沈階

1

隨侍跑來說祠堂被一把火燒了的時候,我正在給葉柳的喉嚨里也灌下毒酒。

她掙扎得很厲害。

眼睛里全是驚懼恐慌。

讓我不自覺地產生一陣恍惚。

芙寧死之前, 也這樣痛苦嗎?

她向來與人為善,連只阿貓阿狗都不舍得傷害。

這些人怎麼下得了手的。

「沈階, 呸!」

葉柳的唇角流下暗紅色的血, 她瘋狂地看著我:

「你當是我殺死了林芙寧嗎?

「真的殺死了她的人是你!

「是你!

「你這個偽君子!」

我扼住她的喉嚨。

這個賤人。

她懂什麼。

我打馬趕回沈宅。

我知自己在朝堂上樹敵無數,倒沒想過有人這麼無聊。

「怎麼, 有人以為燒了爹娘的排位,我沈階就會下十八層地獄是嗎?」

「不。」隨侍瑟瑟發抖。

「那人只搶了林姑娘的骨灰。」

2

魏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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