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之若真的碰了她,現在不該是這副模樣。
他應該歡欣雀躍,眉頭舒展。
將這視為天下第一得意事。
我百無聊賴地在他旁邊坐下來。
然后注意到,他的手邊還放著一封信。
已經被他揉得不成樣子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天色全都暗了下來,他才啞著聲音叫了身邊的內侍過來。
內侍低著頭。
問:「陛下?」
陸璟之閉了閉眸,極為艱難地問他:「那是什麼毒?疼嗎?」
內侍應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驚愕地抬了下了頭,不一會,自知失態,又連忙低下了頭,恭敬道:「是朱砂淚。」
這幾個字一出,陸璟之的眸子驟然一縮,然后不可抑制地揮掉了案上的瓷器。
地上一瞬間布滿了瓷片。
朱砂淚,服之全身疼痛難忍,直至泣血而亡。
他怒吼出聲:「誰讓你們用的朱砂淚?那該多疼!」
內侍小聲回應:「陛下,這不是您說的嗎?為了讓陳大姑娘高興,不必心慈手軟。」
我看著陸璟之的神色。
他抿著唇,手顫抖著,像是悔極了。
也疼極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哪根筋抽錯了。
我都死了,卻又開始追究起這些來。
不過真的好疼好疼啊。
疼到至今想起來,我還能記得當初蜷縮在地上,雙眼難受得睜不開,淚和血模糊著,流了滿臉時的模樣。
而陳臨月就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站著。
等到我快要咽氣,她才終于展露笑顏。
陸璟之下朝過來,并沒有進來瞧我。
而是在門口迎她,將放在懷中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溫柔地說:「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嗎?朕的皇后,從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人。
」
他的一句話,讓我四年的謹慎守禮,小心翼翼都成了笑話。
可我自問,東宮一年。
長春宮三年。
夫妻四年。
從未有任何地方對不住他。
而如今,他滿腔愛意,為博美人一笑,便要親手將我送上黃泉路。
可這皇后的位置也不是我想占的,不是嗎?
8
這日以后,陸璟之消沉了好些時候。
就連陳臨月求見,也被他拒之門外。
我不懂。
他這副情態模樣,總不能是因為我的死吧?
又是在做給誰看呢?
到了第三日,他才終于讓陳臨月進了殿門。
她還穿著紅衣裳,脖子上掛著條彎月掛墜。
彎月是用玉做的,成色很好,飽滿而瑩潤。
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我是見過的。
那是不久前外邦送來的歲貢。
我也很喜歡。
那時候,我跟陸璟之之間的關系已經緩和下來。
他甚至常常同我笑,像以前一樣,喚我陳五娘。
這讓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鮮活的,真真正正的姑娘家。
而不是宛若傀儡的陳皇后。
他將那條掛墜在我脖子前面比了比,然后眸中難得溢出了點笑意來,「這個送你,如何?」
我愣住,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說:「就當是臨別……」
說到這里,他又硬生生停下來:「總之,這是朕要送你的。」
所有人都說,天子之諾,一言九鼎。
可現在看來,倒也不是。
起碼陸璟之對我說過的話,能實現的都是寥寥。
可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我這個念頭剛落,陸璟之居然跟陳臨月說:「掛墜哪里來的?」
陳臨月不大在意:「在你房里看到了,覺得喜歡就戴上了。」
按理說,陸璟之對于陳臨月的不問自取應該高興的。
這是他從前巴不得的事。
只要是他有的,陳臨月喜歡的,他恨不能全都捧到她的面前來。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陸璟之居然讓陳臨月將掛墜還給他。
陳臨月頭一次被他拒絕。
有些下不來臉面,隨意一扯,扔到了地上,然后跑出了殿外。
那塊彎月掉到地上,只一下就碎成了兩半。
本來就不圓滿。
現在倒好,差點摔得粉身碎骨。
只是世上大概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都是這樣。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跪在地上,一點點把彎月放到掌中,想要拼湊起來。
卻發現不行了。
我嘆口氣,想起死前的痛苦,其實是想在他背上再踩一腳的。
可又實在是有心無力。
不過倒也是。
我活著的時候,尚且不能左右他,為難他,死了又哪里來的這樣的本事呢?
9
成婚的前三年,我們其實一直沒什麼交集。
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
他會來我殿中躺上一晚。
中間隔著楚河漢界。
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而我真正承寵,其實是因為一場對峙。
那已經是他登基的第三年秋。
兩個月以前。
他的貴妃落水,只有我在旁邊。
陸璟之問我:「你有什麼話想說?」
我看了眼他身旁哭得梨花帶雨的貴妃,問:「不論我說什麼,陛下都信嗎?」
他斂眉看我,竟真的思索起來。
片刻后,才回:「朕只看證據。」
貴妃攥著他的衣衫,委屈可憐:「陛下,臣妾孤身一人在宮里,能依靠的只有您了,您可要為臣妾做主。」
然后我看到,陸璟之的目光微微愣了片刻。
他的目光悠長,像是在透過懷中的女人看別人。
他在看什麼呢?
不過轉念間,我就猜到了。
他一定在想,他的臨月也是孤身一人在外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