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說話,聞訊趕來的貴妃直接跪在父皇腳邊。
「阿九可是陛下與臣妾唯一的女兒,陛下若要罰,便罰臣妾罷!」
貴妃護女心切,此刻也是絲毫不顧及形象地號啕大哭。
我站在一旁,對她的假哭冷眼旁觀。
只在等這團火燒得更旺時,再添些柴。
「父皇當真要為那賤人懲罰女兒嗎?」
九皇妹斜睨鄭美人一眼:「僅憑你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就妄想搶走父皇對我母妃的寵愛?癡心妄想!」
一直緊抿嘴唇的鄭美人忽然開了口:「臣妾從沒想過要搶走陛下對貴妃的寵愛。」
她猛地跪下,有眼淚奪眶而出。
那梨花帶雨的模樣連我看了都覺心疼,更別說父皇。
「臣妾清楚,陛下是后宮眾姐妹的陛下,不是臣妾一個人的。
「入宮以來,臣妾只想伺候好陛下,其他的從不敢想。」
話音未落,九皇妹冷嗤:「果然是個狐媚子。」
父皇將鄭美人扶起,再開口卻是對貴妃說:「阿玉,你便是這樣教導你唯一的女兒嗎?朕對你,真是失望。
「今日,朕非罰阿九不可。」
我連忙跟著跪下:「請父皇三思。
「女兒八歲時,也曾因無心之失被罰跪三天三夜。如今秋雨潮濕,九妹妹身子嬌弱,定是受不住的。」
父皇冷聲道:「你能受得住,她怎麼就受不住?」
他看向九皇妹:「給朕滾去降龍殿,跪到你肯認錯為止!」
緊接著,曹內侍上前幾步,做了個「請」的手勢。
「九公主,隨老奴走吧。」
我側過身子,為貴妃讓路:「雨天路滑,娘娘當心腳下。」
她狠狠瞪我一眼:「別以為本宮不知這是你做的一出好戲!」
「陽炎不敢。
不若貴妃仔細想想,在這宮里,最希望您失寵的人會是誰呢?」
我垂頭,宛如一只藏起尖爪的貓兒。
臨離開前,我站在宮門外,與被父皇摟在懷里的鄭美人遙遙對望。
我恍然想起初回齊國那日,曾意外救下一個被父母賣入青樓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盡是血污,露在外面的皮膚布滿瘀痕。
起初,她一心尋死。
我收起她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白綾。
「你得活下去,才能讓欺辱你的人付出代價。」
她問:「恩人貴為公主,也有要復仇的人嗎?」
「有。」。
臉上還掛著未干淚痕的女子沉默良久。
而后,她跪在地上:「恩人將我送進宮吧,我認字,也善歌舞,總能幫上恩人的。」
「后宮三千弱水,許多女人只燦爛一瞬便會被皇帝拋于腦后,余生守著偌大的宮殿,最后如樹一般在那宮殿里生根,直到垂暮、死去。」
「你當真想好了?」我問。
她伏下頭去,脊梁在她瘦弱的背上尤為顯眼。
「想好了。」
「鄭妍愿赴湯蹈火,助恩人實現鴻鵠之志。」
18
是夜。
我在榻上養神時,突然聽到有人開門走了進來。
「阿憐?」
意料之外地沒人回答。
我轉過身去,卻看到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殿、殿下……」
一個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宮女正局促地站在那里。
眼神怯生生的,似是剛入宮不久。
「吱呀」一聲,阿憐也推門走了進來。
她看那宮女一眼:「出去吧,殿下這里有我伺候。」
「新來的?」我看著宮女的背影問道。
「是。」
阿憐像往常一樣為我沏茶:「內務府今日送過來的,叫安寧。」
走到殿外的安寧突然停下腳步。
她站在院中的槐樹下,回頭望了一眼。
「奴婢今日整理殿下在周國時的行囊,發現了這個。」
說著,阿憐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本書。
「書?」
我抬手接過,翻至扉頁,便看見幾個蒼勁有力的字。
珍里木。
我不自覺地愣了神。
這是完顏冽為我起的周國名字。
我曾問他這名字是什麼含義。
彼時,他的一雙丹鳳眼含著笑意看我,卻怎麼都不肯說。
猶記得在周國的最后一日。
我坐在王府院中的石椅上,完顏冽正擦拭著他的紅纓槍。
忽然,他語氣隨意地說道:「你們齊國出了一位姓沈的將軍,名無恙。
「近兩月來他用兵如神,竟生擒我長兄手下的一員大將。
完顏冽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派人傳信,說只要放你回齊,他便也會放人。」
有花瓣紛飛的合歡樹下,他抬眼看我:「那位沈將軍喜歡你?」
我搖頭:「不,他很討厭我,避我如蛇蝎。」
完顏冽的薄唇張張合合之時,恰好有一陣早夏的風自我與他中間呼嘯而過。
「你方才說什麼?」我問。
話音落下,完顏冽怔愣一瞬,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笑:「我方才說,我父皇已允了他的條件,命我明日將你送回齊國。」
但完顏冽并不知道,其實他說的話,我聽清了——
「那便只有我喜歡你了。」他說。
四日后,周國的車隊在齊國城關前停下。
完顏冽翻身下馬,單手掀起車簾。
而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到我手邊:「扶好,摔了你又要哭鼻子。」
走出幾步后,完顏冽低聲喚我名字:
「沈陽炎。」
我轉過身,便看見他邁開長腿,快步向我走來。
與沈無恙不同,完顏冽向來喜歡穿玄色衣袍。
他的烏金抹額泛著日光,腰間的佩刀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聲響。
出神時,他寬大的手掌撫上我的側臉。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褐色的雙眸像是一把千斤重的鐵鎖,想要將我緊緊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