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愕然地抬頭看我。
數秒后輕輕點了點頭。
……
我挑眉笑笑。
「姐帶你上網吧玩兒去。」
結果走到半路發現倆人都沒帶身份證。
根本難不倒我。
我帶著他七拐八拐地繞去了一家黑網吧。
前臺是個紅毛。
嘴里本來吊兒郎當地叼著煙。
但一見到我就連煙也不叼了,站起身賠著笑點頭哈腰:
「呦,您來了?上回廣場那邊兒混戰,黎姐您的表現我可都看在眼里,」
他豎了個拇指:「絕對是這個!
「沒帶身份證啊……好說好說,登記一下就行,馬上給你安排最好的機位。」
「……」
媽的失策。
還得登記一下。
我頓了頓,在姓名那一欄寫下:「支珠霞。」
紅毛臉上完美的舔狗表情出現一絲裂痕。
「您,確定您,叫、叫這名兒?」
我眼眸微抬:「怎麼?
「名字爹媽起的,特立獨行了點兒,不行?」
紅毛趕緊搖頭:「沒問題沒問題。」
我滿意地點點頭,指節按到登記表上,然后把它緩緩地推到了那位少年面前。
「到你登記了。」
他似乎有些猶豫,遲遲沒有下筆。
我想了想。
從他手里奪過筆,一筆一畫寫上:「秦天柱。」
15
那天以后我和少年就逐漸熟絡起來。
得知他是個孤兒,費了很大勁才有了繼續上學的機會。
我的同情心差點溢出來,當場就說以后在學校有我罩著你。
那天臨別前我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想了想,小聲回答:「安安。」
「……哦。」
不愿意說大名就不說吧。
咱也不是那刨根問底的人。
此后數月,我帶他吃飯幫他打小混混,他抽空會來找我給我講數學題。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偏離了既定的軌道。
總之后來有一天,他告訴我他喜歡我。
很難說清我當時是什麼心情。
我第一反應是拒絕。
但看著那張臉又舍不得。
于是斟酌半晌,我最終選擇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借口來搪塞他。
「不合適吧,我們都是祖國母親的孩子,真在一起了那算不算近親結婚?
「不是你不好,但我的確不太喜歡眼睛很黑的男生。
「其實我精神分裂,我有兩個人格,喜歡你的那個人格死了, 現在只剩一個不喜歡你的。」
他:「……」
最后一回見他是在畢業典禮。
相識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輕輕抱了我一下,然后微微偏頭, 在我耳邊說:「黎微, 前程似錦。以后再見。」
后來我也還時常想起他, 夢里總出現當年的畫面。
少年坐在窗前的座位上, 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給我講一道于他而言很簡單的數學題。握著筆的那只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而又勻停。
以后再見。
其實這麼多年, 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16
從回憶里抽身,我調整好情緒上臺。
第一期節目錄制。
節目組安排了一個破冰環節。
每位嘉賓展示一張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并和大家解釋這張照片的故事。
我全程都在期待季懷安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可輪到他的時候。
屏幕上出現的男孩,眼周分明有一大片疤痕。
和其他嘉賓承載了美好記憶的童年照片不同,季懷安的那張照片陳舊、灰白、沒有顏色。
童年的他麻木地盯著鏡頭,那雙黑色的眼睛里冰涼一片, 任人如何努力也找不出半絲溫度。
他笑著說起這張照片時語氣平靜, 好像不過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我是個孤兒, 這張照片是離開福利院之前拍的。」他低頭勾了勾唇角。
「原本是張合照,我單獨把自己給裁下來了。
「在高中畢業以前, 它一直是我有的唯一一張照片。」
旁邊有女嘉賓震驚得倒吸一口氣, 小聲跟我說:
「還真挺意外的, 看季懷安的樣子,我一直以為他是那種家境很好,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很難遇上什麼挫折的人。
「他竟然是孤兒啊……」
我倏然抬起眼。
正好和季懷安對上視線。
他輕輕對我笑了一下。
時至今日。
我終于后知后覺。
安安……
是季懷安啊。
17
A 城半只腳跨進了冬天,行道樹的葉子打著旋兒落下來鋪滿半街。
季懷安穿著大衣慢慢走在我旁邊。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誒, 你是忍者啊。
「我們在一個公司待了這麼久,你都沒告訴過我, 我們以前認識。」
我以為永遠不會再見面的人。
原來一直就在身邊。
而我對此一無所知。
「對了……」我頓住腳步, 繞到他身前,踮起腳抬手撥開他額前的頭發。
那些疤痕消失了。
我垂下手:「還真是認不出來了。」
他突然開口:「對不起。」
「嗯?」
「瞞了你這麼久。」
「小微,」他微微偏頭, 對我輕輕笑了笑,神情認真,被他身后凋零的落葉襯托得近乎虔誠,「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一直都是。
「畢業以后我沒再主動聯系過你, 不是我要放棄你了。
「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想和你在一起的念頭。
「只是總覺得不夠, 配你總是還差一步。
「我希望能站得高一些, 變成更好的人, 再跟你說我喜歡你, 更希望如果你答應和我在一起,不是出于同情,不是出于你對我的曾經的憐憫。
「我想有一天,不必依靠那些過往,你也能喜歡上我。
「只喜歡我。」
寒風乍起,吹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針扎似的疼。
季懷安動作小心地輕輕拉過我的手。
我反手握住他, 仰頭道:「那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好嗎?」
十七歲因為難言的隱秘心事而錯過的感情。
但愿二十七歲能有機會彌補。
「再跟我表白一次。」
葉子又開始晃動。
有一兩片脆弱的承受不住寒風,于是落下來。
季懷安輕聲道:「我喜歡你。」
「所以現在……」他俯下身,黑眸里像盈滿了初春時節才終于緩緩化開的積雪,聲音低而喑啞, 「我可以親你嗎?」
我點了點頭。
下一刻。
一個冰涼而又柔軟的吻,緩緩落到了我唇畔。
18
我全部的存在是一首黑暗的詩。
復述你,至永不衰落的。
開花和生長的黎明。
-完-
冰糖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