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想捂住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寢宮內傳來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叫。
榮賀險些癱在地上,不顧太監宮人的阻攔,跌跌撞撞闖進產房,一路吆喝著:“保大人保大人,別管小的了!”
懷安被他一驚一乍嚇得心驚肉跳,隨即內室中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榮賀闖入產房,宮人呼啦啦跪了一地:“恭喜殿下,母子平安!”
……
乾清宮內,皇帝正召集內閣閣臣們議事,皇帝憫恤姚閣老大病未愈,還命人賜了座。
這時陳公公來到殿外,向皇帝稟報:“陛下,東宮遣人報喜!”
皇帝微怔,眾人的討論聲戛然而止,只見花公公端著一個托盤,跪在宮門之外,托盤上擺著一件玉器,那是一枚玉璋。
花公公朗聲報喜道:“太子妃誕子,陛下喜添皇孫!”
陳公公和劉公公也跪了下來:“陛下大喜!”
殿內所有太監一齊跪地稱賀,閣臣們也相繼跪倒:“臣等恭賀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在片刻怔愣之后,自然是喜上眉梢,當即命左右拿出事先備好的長命鎖,那是一枚赤金鑲玉的金項圈兒,希望長孫健康長壽。
另依照儀制賞賜喜慶寶物、宮女、太監,不做贅述。
……
年關將至,各衙都在進行各項收尾工作,準備臘月三十封印,回家過年。唯有文淵閣的議事廳內氣氛緊張,毫無過年之前的松懈。
他們在討論明年的工作重心——考核吏治、清點衛所人口、清丈屯田,以及太子的《提請設立京衛武備學堂疏》。
按照舊例,武學的經費有過兩種情況,一是武將子弟自付學費,無疑在當時引起了眾多武將的不平;二是由兵部撥款,兵部從牙縫里擠出這樣一筆錢,卻慘遭層層盤剝,真正用于辦學的經費寥寥無幾,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姚濱陰測測的說:“驢不上磨,一心只想著吃草料,是懶病,只有用鞭子抽。”
他一向如此,即便當著圣駕,也敢直截了當的罵滿朝文武都是驢。
他想辦武學、開港口、造寶船、下西洋,他要為朝廷開源,締造盛世……可是時至今日他終于明白,一切的一切,樹冠想要繁茂,必要先將根系上的潰爛治好。
可是整頓吏治、整頓軍制,制定更加嚴格的考核標準,勢必會觸動眾多文官武將的利益,甚至會加劇地方官員對小民百姓的盤剝。
姚濱又是個有些蠻橫又十分霸道的人,喜歡以強權壓人,不肯接受同僚們徐徐圖之的建議。許多人懾于他的威勢不敢出聲,實際上積怨頗深。
就連沈聿也開始勸他,步伐不妨放慢一些。姚濱充耳不聞,他的眼底是兩片發黃的渾濁,面色也愈發暗黃,總對沈聿說:“時間不多了。”
沈聿不明白他所說的時間,到底是大亓的國祚,還是他自己的身體,亦或二者皆有,千言萬語,唯有化作一聲喟嘆。
為官到這個地步,沈聿是不乏門生故舊的,他們都不太明白,以沈閣老今時今日的地位,足以與姚閣老一較高下,何況姚濱身患沉疴,沈聿卻春秋鼎盛,何不趁機將其趕出內閣,而是甘愿屈居其下做一個副手?
因為沈聿心里很清楚,國朝延續至今,頒布的政令車載斗量,其中不乏治國安邦的良策,卻每每收效甚微,一百多年的積弊使得這些政令如石沉大海,新鮮的血液注入其中如杯水車薪,官場中人照樣的貪賄、畏縮、敷衍塞責、不作為。
積弊不除,多好的政令都收不到效果,可要根除陳規陋習,就要剜瘡割肉,就會疼,會流血。
他雖也做過“欺師滅祖”的事,可當時一是為了大局考慮,二是為了避免恩師的晚節不保,如今正值新政的關鍵時期,他就算有爭斗的野心,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內斗的。
……
臘月三十,各衙封印。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內閣成員大換血,六科歸入內閣管轄,姚濱分管的吏部對內外官員進行了大清洗,稅制改革、幣制改革已經開始推行……
其實新皇登基的這些年,朝廷已經有了萬象更新的氣息,不少人深切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浪潮正在朝他們逼近,有人期待,就有人帶著深深的恐懼。
不論如何,各衙都要封印,沒吵完的架,也要留到年后慢慢吵。
沈聿回到家,芃姐兒迎出來,她穿著豆乳色的小袖短襖和馬面裙,銀紅色白絨緣的對襟比甲。夏日里參加軍訓曬黑的小黑妞,如今又變回了膚白勝雪小俊妞,只是臉頰上蹭滿了面粉。
沈聿看到女兒,便將滿心的憂慮一掃而空,笑著問:“怎麼像個小花貓似的?”
芃姐兒一手拿袖子蹭臉,一手挽著他的小臂嘰嘰喳喳的告狀:“哥哥姐姐弄的,他們不往面板上撒,凈往我臉上抹!”
“真是不像話了!”沈聿笑罵:“他們弄面粉做什麼?”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簡直要造反了。”芃姐兒繃著小臉。
說話間便來到主院,歡笑聲透過門窗院墻一直傳到了院外。
上房堂屋中已經擺好了大食桌,老太太、許聽瀾和季氏正坐在一旁說話,小輩們圍在食桌前鼓搗著包扁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