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固然是最高興的一個,因為再也沒有人逼他選秀民間,或恪盡“人倫之責”了。
臣工勛戚于大朝會時恭惟陛下喜得長孫,內外命婦先至東宮拜賀皇后,復去東宮拜賀太子妃,恰巧這天是太子妃壽辰,只是孕息之喜在前,壽辰便顯得無關緊要了。
太子妃孟氏嚴妝盛容,長眉彎彎,鳳釵挑牌的大冠壓得她纖細的脖頸酸痛,依然保持著端正的儀態,莊麗的笑容。
宴席結束時,日頭已經向西爬去,直到命婦們行禮如儀,依次離席退出東宮,太子才從奉天殿的大朝會上回來。
孟氏行禮過后,顧不得自己一身沉重的冠服,先領宮女太監侍奉太子更衣。
榮賀卻將孟氏拉到妝臺前,利索的拆下那滿頭釵環,取下大冠:“換一身常服,帶你去個地方。”
孟氏也不扭捏作態,平靜的命宮女幫她拆發,重新換了衣裳,挽了發髻。
二人乘坐馬車出宮,一路向繁華的長安街行駛,在一家名為“九味坊”的酒樓門前停下來。
孟氏自入宮以來,就囿于宮廷之中,除祭祀典禮之外從未出過宮門半步,哪怕出嫁之前生長于民間,也從未踏足過酒樓這種繁華熱鬧的場所。因此縱使她再穩重,也不禁新奇的睜大了眼。
他們在店伙計的引領下直上二樓,在一個視野最好的包廂前停下腳步。
榮賀拉著她的手,徑直推門進去。
“生辰吉樂!”
孟氏看呆了,屋內的年輕男女紛紛起身鼓掌,還有個梳著鬏髻的小女孩提著籃子轉圈兒朝他們扔花瓣,竟無一人向太子行禮。
如果沒聽錯的話,他們慶賀她“生辰吉樂”,而非“孕息之喜”。
榮賀拉她進屋,依次向她介紹懷安和謝韞,懷瑩和陳甍,懷薇和顧同,還有最為活躍的小芃兒。
榮賀端起一只酒杯,握著她的手:“今天沒有什麼責任、身份、子嗣,只是你自己,為自己干杯。”
太子妃有孕,只能以茶代酒,席上氣氛很好,有文化的作詩,沒文化的劃拳,居然毫不違和。推杯換盞間,太子殿下有酒了,拉著太子妃開始拜把子。
懷安酒量略好,拽著榮賀勸阻:“你別太荒謬。”
可是根本勸不住,被榮賀甩得原地轉了幾個圈兒,拉住謝韞的手傻笑:“咱們也拜!從今天你我起結為異性兄弟,你是我大哥,我是你二弟!”
第 186 章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兄弟姐妹們不知先拉哪一對兒,最后索性不拉了,任他們自由發揮。
次日酒醒, 各個頭痛欲裂,可是上學的上朝的都要照常。
榮賀從大婚之后就開始上朝了,只是御史一封奏疏指斥太子無視宮規,私自帶太子妃出宮, 酗酒宿醉,有失君德云云。
皇帝只得下旨申斥,又罰了榮賀半年俸祿, 令他謝朝在東宮禁足思過一個月。
此時已是五月底, 盛夏的炎熱與清涼并行, 庭院里那顆老石榴樹, 見證了宮廷中上百年的血雨腥風,依然熱烈的開出花來。
小黃門拉動著梁頂的手搖扇,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榮賀穿一身單薄的寧綢衫子, 正昏昏欲睡, 便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響。
榮賀回過頭,只見孟氏在榻尾處坐著,正在一柄小幾前擺弄小香爐, 龍涎獨特的香氣在殿內氤氳開來。
她也只穿著薄薄一層夏衫, 簌簌的落著淚珠兒,顯得荏弱可憐。
榮賀清醒了, 一個鯉魚打挺起身, 跪坐在她的身邊, 幾乎要趴在她臉上瞧,一派欣喜的口吻:“你哭啦, 你居然哭啦!”
孟氏:???
“別哭了別哭了。”榮賀抬手往她腮上蹭了兩下:“半年俸祿而已,我有私房錢,不會餓著你和崽子。”
孟氏:……
這都哪兒跟哪兒。
說著,命花公公將所在衣柜里的錢柜子拿出來,將這些年攢在劉斗金名下的鋪子、田產、股份,以及現銀匯票,一股腦的倒給了太子妃,讓她安心。
花公公簡直哭笑不得,真的不用給自己留一點嗎?
孟氏跟不上他的節奏,整個人都是亂的,眼淚落得更急,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啜泣起來。
她比榮賀小兩歲多,虛齡才剛剛十七,從進宮以來謹言慎行,馴良恭婉。她又是要強的性子,胎息未穩,即便有些惡心不適,也強忍著,一應行坐如常,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在人后落了太子的體面。
她一邊落淚一邊訴說內心的崩潰:“可是到頭來,殿下還是受到了申斥,遭到禁足……”
被言官彈劾都不以為意的榮賀,一下子慌了手腳。
花公公心思細膩,一面梳理著太子那點家底兒,一面勸慰道:“太子妃,您千萬別往心里去,這真算不得什麼嚴重的事,慢慢您就習慣了。”
榮賀白他一眼,笑罵:“你變著法的埋汰我呢。”
一旁女官又勸:“孕中哭泣不利于腹中胎兒,請太子妃保重玉體。”
榮賀索性將眾人都轟走,默默地遞上帕子:“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
孟氏也怕傷及腹中孩子,慢慢的平復了情緒,卻見榮賀眼眶漸漸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