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多的官員仍抓著“祖制”二字不放,反對變祖宗之法,吵來吵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聿道:“閣老有否想過,海禁的好處一目了然,為什麼會遭到如此大的反對?”
姚濱微哂,不假思索道:“一是出于對海洋的恐懼,二是害怕倭寇更加猖獗,第三麼,東南沿海的世家大族,與貿易走私的海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開海會觸動這些人的利益,自然會群起反對。”
沈聿的聲音很沉:“閣老真的做好準備,對這些昏聵腐朽的蠹蟲宣戰了嗎?”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姚濱倒是豁然一笑:“我姚濱只有一位老妻,一卷書幾畝田便可度日,沒有那麼多瞻前顧后。”
窗外滾過一聲悶雷,倏而大雨傾盆。
沈聿點頭道:“既如此,下官向您舉薦兩個人。”
“你說。”姚濱道。
“一是平江知府謝彥開,他提出的‘清丈畝、均田賦’的主張,宜在整個南直隸推行。”
姚濱蹙眉道:“開海禁,與均田賦有什麼關系?”
沈聿道:“依下官淺見,地方持有土地者,可分為幾個種類——勛貴,縉紳、商賈、百姓。其中以勛貴、縉紳兼并土地最多,商賈以經商為主,將田產視為保值手段,囤地的數量并不會太大,百姓則用于耕種,賴以為生。”
姚濱點點頭:“不錯。”
“南直隸的勛貴勢力不大,可以暫時不計;商賈是聞利而動,只要開海對他們有利,自然會與朝廷一心;縉紳之中無法從走私中獲利者,早就望洋興嘆已久了,開海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百姓就更不必說,開海與改革稅賦對他們只有好處;真正的豪族,非但兼并了大量土地,還與走私集團勾結,從中攫取大量金銀。
我們要做的是拉一打一,集中力量對付反對新政的豪族,既要實現均田均糧,又要使開海的方略得到施行。”
姚濱聽完,沉吟片刻:“也就是說……你對此次廷議的結果不抱希望。”
沈聿只是道:“下官自然希望能以最簡單的方式實現全面開海,只是阻力太大,不能盲目樂觀。”
姚濱點頭道:“你說得對,我會向陛下力薦,增設南直隸巡撫,由謝彥開擔任。”
二人滿飲一杯,姚濱又問:“另一個人呢?”
“東麟府同知,趙淳。”沈聿道:“下官舉薦他為平江知府。”
關于趙淳,姚濱還真知道這號人物,因為走到哪里都被同僚視為洪水猛獸,所以升遷的速度特別快,每到一個任上,同僚和當地士紳都會使勁渾身解數幫他運作升官,他這個吏部尚書也是久仰大名。
“明翰,”姚濱忍不住問,“你不會也是受什麼人所托,幫趙淳挪位置的吧?”
沈聿笑了:“閣老誤會下官了,平江府縉紳世族盤根錯節,是南直隸最難啃的一塊骨頭,讓他去啃。”
“平江府,可是尊師的老家。”姚濱道。
“平江府,是大亓的王土。”沈聿道。
姚濱朗聲而笑,舉杯道:“此二人之任免,我獨擔干系,不讓明翰為難。”
……
沈聿回家時,身上略帶酒氣。
許聽瀾命人端一碗解酒的茶水給他,忽然被丈夫扯住了手,整個人軟塌塌的貼上來,環住了她的腰身,哼哼唧唧,哼哼唧唧。
“開著門呢,留神叫孩子們看見。”許聽瀾道。
“他們看見的還少麼。”沈聿道。
“懷安說你今天見了姚閣老,怎麼?心情不好?”許聽瀾問。
沈聿悵然道:“想起十四年前,剛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恩師派人替我找好了住處,師母三天兩頭將我叫到家中吃飯。
時過境遷,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許聽瀾已經猜到了大概。
“明翰,你和老師都沒有變,只是世道在推著你們往不同的方向走。”許聽瀾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使命,不是嗎?”
外間傳來芃姐兒稚嫩的讀書聲:“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二人相視而笑,沈聿直身坐起,自嘲道:“蒙童都懂得的道理,是我矯情了。”
堂屋里,傳來懷安鼓勵的掌聲:“背得好,哥哥有獎勵!”
片刻,兄妹倆一前一后闖了進來,各自在臉上帶了一個紙筒卷成的黑色鏡框,鏡框下是木頭雕成的紅色鼻套,鼻套下粘著黑色胡子,胡子下面連接口哨,嘴巴一吹,發出哨響的同時,胡子背后染成彩色的高麗紙條突然伸出,十分滑稽。
“爹,娘,這是我發明的新玩具——吹胡子瞪眼。”懷安說著,又演示了一遍。
芃姐兒顯然愛死了這個玩具,“嘟嘟嘟”的吹個沒完。
沈聿腦袋嗡嗡作響,揉著眉心對妻子道:“你說的對,人是不會變的。”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十二歲定終身啊。
第 141 章
凡朝廷大事舉行廷議, 多是通過投票解決的,參與投票的是內閣成員、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等,另外, 六科都給事中也可參與。
姚濱提出增設南直隸巡撫,推薦謝彥開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南直隸,六科給都事中喜歡抱團不假, 可經過上次的“重創”,六個缺了兩個,還沒來得及補齊。
票數最終以兩票之差險勝, 其實投票結果早已在姚濱的把控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