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岱的心思仍在田間,只是略點了點頭。
沈聿又指著兩個孩子:“這是犬子,這是……齊先生的公子。”
二人十分乖巧的露出一排牙齒:“張先生好。”
“真乖,”張岱眼底終于露出一絲笑意,摸摸兩人的頭,“可巧,我那小孫子也一般大。”
說著,從袖子里掏出兩塊飴糖分給他們。
懷安是藏不住話的,張口就問:“張先生還隨身帶糖呢?!”
張岱淺笑著解釋:“這是獎勵給村里抓到田鼠的孩童的,他們很能干,不過月余,便將將整個雀兒山的老鼠消滅殆盡。”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張先生用糖果鼓勵孩子們下田捉鼠。
“那我們真是無功受祿哇。”榮賀將糖果揣進袖子里。
眾人一陣朗笑。氣氛總算稍有緩和,幾人分別落座。祁王不斷向張岱提問,問得都是流民村今年的收成情況。
他們驚訝的發現,京郊一帶的麥田普遍產量在一石三斗上下,而土地并不肥沃的流民村,居然可以達到一石五斗以上,多出來的兩斗,就是張岱精心指導的結果。他從施肥、澆灌、防蟲害、種植密度等方方面面給出了最合理的方案,使得產量顯著提高。
懷安豎耳聽著,心里生起一個念頭,再看榮賀,同樣賊兮兮的轉著眼珠子,應該與自己想法一致。可惜小孩子插不上話,急得他不停朝榮賀使眼色。
榮賀鼓起勇氣,扯了扯祁王的袍袖,小聲提醒:“爹,紅薯,紅薯……”
祁王恍然,又向張岱提問:“先生可知道,呂宋國有一種糧食,名叫紅薯?”
懷安瞪起眼睛。
張岱卻搖搖頭:“從未聽說。”
祁王接著道:“聽聞這紅薯在呂宋畝產極高,十數倍于小麥,先生可愿去府上一看?”
張岱聽完,只覺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十數倍于小麥,畝產豈不是可達二十多石?真要是有這種糧食,早已經漫山遍野的長瘋了,誰還苦哈哈的種小麥種稻子啊。
不過在他眼中,這些在朝的文官們大多都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毛病,渲染出一些浮夸的祥瑞哄著皇帝開心,他忙得很,是真沒時間奉陪。于是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說自己明日就要動身回鄉,回去教書育人去了,無論幾人如何邀請,人家就是不屑一顧。
眼見日頭過了正頭頂,里長夫婦還要去給兒子送飯、干農活,張岱也急不可耐的要去田里記錄這批小麥的長勢和畝產。
眾人不便繼續叨擾,只得作罷。
懷安和榮賀原以為紅薯的產量有救了,結果大失所望,怏怏不樂的跟在眾人身后下了山。回城的路上,沈聿帶著兩個孩子乘一輛馬車,兩人玩累了,車廂一晃,便睡得東倒西歪。
沈聿撩開車簾,望著官道旁一望無際的麥田,農夫頭頂著烈日在搶收小麥,以免一場大雨,將一年的辛勤勞作化為烏有。即便如此,他們依然要將收獲的大部分糧食用來繳納賦稅,還要經過各級官吏的層層盤剝,真正留在自己手中的寥寥無幾。
如今國朝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土地與人口之間的問題,百姓占據少量土地,卻要承擔全部的稅賦,權貴侵占了大量土地,卻分文不用繳納,廣廈千萬,百姓無立錐之地,國庫空虛,富家有陳腐之糧。
這個國家已經爛到了根子,非得忍痛剜瘡,下一劑猛藥不可。
回頭見兩個孩子在車廂兩側,一邊兒一個睡得正香,眼底露出笑意。一個是他的學生,一個是他的兒子,他們今天說的那番話,讓他頗為感動,仿佛一棵腐朽已久的枯藤老樹突然煥發出嫩綠的新芽兒,那一刻,他在至暗的黑夜中看到了希望的光。
兩個孩子雖然愛胡鬧,可心地是純良的,能設身處地的體會民生疾苦,真是長大了,懂事了。
“嘿嘿嘿,哈哈哈哈……”懷安在睡夢中忽然迸出一串脆生生的笑,愣是將自己笑醒了。
榮賀也被他吵醒,撐起半個身子,揉著惺忪睡眼問:“你笑什麼呀?”
懷安靠在車壁上:“我夢見我爹和我哥又升官了。”
榮賀滿不在意的閉上眼:“又不是你升官,有什麼好笑的。”
“要是你爹做了皇帝呢,你高不高興?”懷安問。
“咦?”榮賀突然睜開眼:“那我就是太子啦!”
懷安點點頭,兩人同時發出了“嘿嘿嘿”的笑聲。
“懷安,到那時候,我就封你做大官,讓你想干嘛就干嘛。”榮賀道。
懷安煞有介事的擺擺手:“不用不用,非科舉正途得來的官不值錢,要封就封我爹和我哥,只要他們官運亨通,我一樣想干嘛就干嘛。”
“有道理。”榮賀道。
兩人又發出了“嘿嘿嘿”的笑聲。
“咳。”有個很沉的聲音在一旁輕咳了一聲。
笑容瞬間凝固。
“起猛了,夢見我爹了。”懷安閉上眼,往長椅上一倒:“重新睡。”
榮賀往另一邊倒去。
沈聿揉揉生疼的眉心,從袖中掏出了佛珠。
……
次日,沈聿命他們一人寫一份“觀后感”交上來,旨在總結昨日巡視流民村之后的所思所想。
既然總想著升官發財當太子,就要有與之相配的使命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