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懷安登時瞪起眼來:“走走走, 去看看。”
走出幾步,又停下, 回到內宅跟娘親說了一聲, 許聽瀾道:“帶足了人手再出門, 早去早回。”
路上,孫大武簡單向懷安解釋了前因后果:“趙二嫌鳳妮賺的不如三娘他們多, 晚上又跟哥兒幾個喝了點酒,回到屋里就開始鬧事。”
懷安心里一咯噔,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果然啊,社會制度不健全,貿然雇傭女子做工反而增加壓迫。”
“您說什麼?”孫大武問。
懷安道:“沒我說幸好小爺我高瞻遠矚,提前成立了女工會。”
夜色更深了,書坊的院子里點起幾盞燈籠。
鳳妮坐在角落里抹眼淚。趙二手腳被捆著,坐在燈籠下,女工會的姐妹們正圍著他,苦口婆心地講道理。
“鳳妮年紀輕,身子骨弱,出來做工已經很辛苦了,東家掌柜們都沒嫌她做得少,你倒嫌棄上了,沒有她貼補家用,你喝的上這口酒嗎?”
趙二趁著酒勁翻翻白眼:“我打我婆娘,衙門里的縣老爺都管不著,要你們管……放開我,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是吧?”懷安眉梢一挑,大步走進院中:“大興縣的陸知縣是我親大爺,最多一句話,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著,吩咐何文何武將他拎起來:“走,去縣衙!”
趙二嚇得立馬癱軟:“東家東家,我錯了,東家,我不是人,我喝酒喝昏了頭犯糊涂!”
懷安氣笑了:“你這不是很清醒嗎?”
“我真是喝多了,東家,你饒了我!”趙二道。
“喝多了?”懷安反問:“你怎麼不去打掌柜,怎麼不敢打東家,只敢打媳婦?”
“我我我我……”
“姚主任,咱們先前是怎麼規定的?”懷安問。
姚翠翠從鳳妮身邊站起來,大聲說:“我剛剛問過鳳妮了,她說不愿意再跟你過,今后立女戶也好,或者另外嫁人也罷,都與你再無關系。”
“什麼?!”趙二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巴掌打下去,把自己打成光棍了?
懷安心里暗暗給鳳妮豎了個大拇指,真是個勇敢又清醒的姑娘,敢于沖破世俗的束縛,遠離這樣的男人。
他轉而對孫大武道:“今天就讓趙二搬到前院住,不許再踏進三院半步,三天之內卷好鋪蓋送他離京。”
趙二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懷安卻不為所動:“讓丁掌柜安排你去鄰省的皂坊做工,或者你自己回鄉另謀出路。帶他走。”
最后一句,是對何文何武說的,趙二悔不當初,哭成一灘爛泥,被拖了出去。他不但成了光棍,還失去了寶貴的京城戶籍,能不哭嗎。
“知足吧,東家起碼給你留了條活路。”何文都看不下去了,對他說:“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往死里作。”
……
懷安站上臺階,目光掃過眾人:“趁著今天人多,再強調一次,我既然雇用了女工,就會保障她們的權利。在我的地盤上做事,守我的規矩,我絕對不會虧待大家,誰要是不情不愿,出門右轉不送,誰要是心有不服,盡管去衙門告,小爺我奉陪到底!”
眾人一陣心悸,一時間忘了眼前說話的人只是一個九歲孩子,個個噤若寒蟬的回答:“不敢不敢。”
懷安悶悶不樂,回家的一路上,長興都在哄他開心:“小爺今天的樣子很像老爺。”
懷安一抬頭:“真的?”
長興堅定的點頭:“簡直是威風八面、氣焰熏天、盛氣凌人、咄咄逼人!”
懷安翻了他一記白眼:“你是在夸我嗎?”
“當然是了。”長興道:“對付趙二這種人,說教是沒用的,只能施威,順便殺雞儆猴。”
懷安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倍感無力。
雖然他不愛讀書,但穿越者茍命技能之一就是熟讀律法。丈夫毆打妻子,非折傷勿論,妻子毆打丈夫,卻被列為“十惡”,但凡動了手,最輕也是杖一百,折傷以上罪加三等,重傷以上判絞刑。
所以趙二說“我打我婆娘,衙門也管不著”,還真不是信口胡說的。
如此不對等的邏輯充斥在大大小小的律法條文中,奠定著千百年來的法理人情,深入到了每個人的心里。他如何以一人之力對抗“男尊女卑”的正統思想呢?只能采取高壓政策,以權勢壓人罷了。
回家后,他對著娘親好一頓說道,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她們增添更多艱難,擔心這樣的情景隨時都有可能在各地皂坊上演。
傳統的家庭模式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的,男子在外賺錢耕作,女子操持家務照顧公婆孩子,可一旦女子也要外出做工了,男子一時間能分擔起家務嗎?哪怕到了幾百年后的后世,也不盡然吧。更不用說像趙二這樣的,妻子比別人賺的少,就要打人。
許聽瀾放下算盤寬慰他:“懷安,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沿著前人的路,或許會更順暢,可那不是你想要的。如果要另辟蹊徑,就注定會經歷坎坷,對你如此,對她們亦如此。她們選擇走這條路,為的不是你,而是她們自己,或是她們的女兒。娘也不知道這條路到底是康莊大道,還是崎嶇險徑,娘只知道,對任何一個想要體面活下去的人,多一條路總比沒有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