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賀十分上道,挨著老太太告狀:“太祖母,父王打我的頭。”
太后翻了祁王一記白眼:“好啊,耍威風耍到哀家門前來了。”
祁王面上帶笑,完全不似對親爹那樣戰戰兢兢,反而帶著親近之色向太后抱怨:“祖母,這孩子最近惹了不少是非,今天是祖母的大日子,孫兒提醒他注意分寸。”
太后果然喜笑顏開,冠下銀白的鬢發都發著熠熠的光:“什麼大日子,老太太一個,過一年少一年。”
此情此景,懷安并不感到意外,因為前一晚,老爹已經跟他講明了祁王與太后的關系。
祁王兄妹還在宮里生活的時候,尤其是生母去逝,又不被父皇待見的那段時間,連太監宮女都敢隨意欺辱他們,太后得知了這件事,心疼他們,處處維護,這才使他們平安長大成人,后來出閣開府,也少不了太后的一力促成。
太后對后輩一向慈愛照拂,大抵這宮里除了皇帝以外,所有晚輩都對她心懷感激,由衷的親近。
所以奶奶雖然不是親奶奶,但對于祁王兄妹來說,卻勝過親爹。
太后上了年紀,老邁孤獨,眼瞅著宮中一日勝似一日的物是人非,忽而感嘆道:“如今除了幾位公主,只有你們一家居京,曾孫輩上,也只有賀兒這一個,要是阿貍還在……”
太后所說的阿貍,就是榮賀夭折的妹妹,剛一下生弱的像只小貍貓,便取乳名阿貍,學百姓家取“賤名”以辟邪,誰知還是早早歿了。
榮賀目中已有淚光閃爍,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長輩主動提起妹妹。
祁王和王妃忙勸太后,大喜的日子,別想這些難過的事。
太后不忍掃了大伙兒的興,強自調整情緒,恢復了笑容,將目光落在懷安身上:“誒?這個是誰家的孩子?”
懷安抬頭,正撞上太后探詢的目光。
祁王道:“回祖母,這是國子監司業沈聿之子,賀兒的玩伴,父皇見他乖巧懂事,命一并帶來給太后祝壽。”
太后招手命他也過去,夸贊道:“好俊的孩子啊,爹娘該是何等的人品才貌?!”
懷安被夸的心花怒放,一整夜的緊張心情也煙消云散,笑嘻嘻的對太后說:“祝太后生辰吉樂,福如東海,萬壽無疆!”
小孩子誠摯而直白的祝福,遠勝過滿朝百官駢四儷六的賀表,太后本就喜愛孩子,此時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一左一右拉著兩個孩子,讓他們坐在身邊最近的位置。
正在說笑,太監通稟,圣駕到了。祁王一家便起身恭迎圣駕。
繼母繼子關系淡漠,皇帝來此祝壽也無非是為了盡孝道垂范天下臣民,殿內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而不自在起來。
幸而時人有生辰登高的習俗,每年太后壽辰,皇帝都會陪她去皇城內地勢最高的五鳳樓,俯瞰京城盛景,接受外臣命婦的參拜。
既然沒有什麼話題可聊,一行人便簇擁太后乘步輦出了壽康宮。
懷安混在人群里登上城樓,俯瞰飛檐斗拱的重疊宮殿,鱗次櫛比的內城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車馬,引車賣漿的販夫走卒。
前世,他們一家人在暑假里陪著弟弟來考試,曾花60元門票參觀過這座莊嚴的皇城,口若懸河的導游和摩肩接踵的游客在宮殿間往來穿梭。
穿越時空,他又來到了這里,頓生恍如隔世之感。
皇帝看著腳下的巍峨殿宇和蕓蕓眾生,極目遠望,一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比。
忽然他看到了城南方向,一座占地極大的府邸正在施工,亭臺樓閣,雕梁畫棟,蔚為壯觀。
國初對宅邸規格有嚴格的規定,這樣規制的府邸,不是一般人可以享用的,因聽說祁王府在翻修,又是在權貴遍地的城南,皇帝自然而然地認為那就是祁王府。
國庫吃緊,即便是皇帝居住的寢宮,也有十年未曾修繕了,祁王向朝廷哭窮,工部居然拉開架勢給他修建如此金碧輝煌的豪宅。
皇帝敏感多疑,見此情景,便開始疑心祁王與戶部工部勾結,在他面前唱戲。
當即有些不悅,轉問祁王:“你的宅子修好了嗎?”
祁王小心翼翼的回答:“回父皇的話,還未動工。”
“沒動工?”皇帝一指西南方向:“那是誰家的宅子?”
祁王一時答不上來,他平時深居簡出,甚少與外臣交往,哪里知道京城各處的風貌人情。
“你說呢,賀兒?”皇帝看向榮賀,他心想小孩子總不會說謊。
榮賀展眼望去,不假思索道:“皇爺爺,那不是臣家,那是趙侍郎新建的府邸。”
皇帝咪起眼來,趙侍郎,趙宥。
四下唏噓。
“你是如何知道的?”皇帝問。
“他的宅子距王府不遠,坊間還有一首童謠呢。”榮賀道。
祁王佯做呵斥:“賀兒,圣駕面前不許胡說。”
“讓他說。”皇帝的目光愈發冷冽。
榮賀小心的看看父王,又看看祖父,又看看太祖母。
“說罷,不用怕。”皇帝緩和了語氣,鼓勵道。
榮賀道:“小司徒,樣樣好,頭頂烏紗大闊佬;閬苑瓊樓三丈高,分文不用自己掏。
”
“停!”皇帝面色鐵青,忽然叫停,環視左右眾人,在人群中發現另一個孩童:“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