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公公收起杌子,命車夫啟程,后頭跟著騎馬著便裝的兩個王府侍衛。
云青觀外的粥廠,依舊擠滿了流民,他們是等待開春返鄉的那批,天氣再暖和一點就要踏上返鄉之路了。
但與平時不同的是,他們今天不是在排隊領粥,而是圍在云青觀的院墻底下,圍觀一張告示。
人群中有人推出一個少年來:“喜娃子,你識字,你來給大伙兒念念。”
少年黝黑精瘦,濃眉大眼,站到了人群最前面,大聲念:
“招工告示,城內書坊擬招力工兩人,月錢一兩,青壯者優先;印刷工十人,月錢一兩五錢,學徒兩人,月錢一兩,識文斷字者優先。一日三餐管飽,安排家眷住宿,有意者請進觀內左轉至臨時報名處報名。”
短暫的安靜之后,人群騷亂起來,眾人窸窸窣窣的討論著告示的內容。
“力工我知道,什麼叫印刷工?”有人問。
“就是印書的。”有人道。
“書?”人們又是一陣討論聲,這些人中的大多數,一生只見過一本黃歷。
“印書也需要專門招工?工錢還這麼高?”
“當然了,書可貴著呢。鎮上的廖秀才家就有很多書,我爹給他家當長工的時候,光曬書就曬了整整兩天。”
“啊?”眾人交頭接耳:“這麼多!”
剛剛將喜娃推出來的老人,趁亂拉著喜娃說:“快,孩子,你識字,快進去問問。”
喜娃道:“可是……我想回家。”
又有一位大叔勸他:“你爹娘都沒了,這麼遠的路,就算能活著回去,以后一個人怎麼過啊,你到這家當學徒,管飽管住還有工錢,這是老天爺給你活路呢!”
喜娃被鄉親連推帶搡的推了出去,一步三回頭的往云青觀大門而去。
老人朝他擺手催促:“去,快去!”
院子里搭起一座遮陽棚,已有十幾名青壯漢子在力工的招工攤子前排隊,花公公帶著兩個侍衛從中挑選。
另一邊桌子后面坐著懷安三人,挑選伙計和學徒,因為要求識字,過了半晌才稀稀拉拉來了五六個人。
榮賀拿出一段文字要他們讀,能流利通讀者就可以留下來,不要求他們識太多的字,可畢竟要跟書本打交道,睜眼瞎必定是干不來的。
喜娃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前,尚算流利的讀完一段文字。他們村里從前有個在外經商的族親,捐了學田和村塾供族里的小孩子讀書,他有幸讀了最長的時間,直到老家鬧旱災,跟著父母外出逃難。
懷安對這個少年很是滿意,十三四歲年紀,面相上老實本分,識字又多,很適合給郝大爺當徒弟。
陳甍要他報上姓名年齡和原籍,在本子上做好記錄。
片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牽著兩個女娃過來問:“俺來當伙計,能帶著兩個娃不?她們乖巧的很,吃的也不多。”
陳甍看了懷安一眼,懷安道:“可以!”
榮賀遂拿出那段文字給他念,磕磕絆絆,連猜帶蒙,倒也勉強讀了下來。
男人有些難為情的說:“小時候扒在私塾外面偷學的,寫的不好。”
“叫什麼名字?”陳甍問。
“孫大武。”他說著,又報上年齡和籍貫。
陳甍讓他去喜娃他們那邊稍等。孫大武高興壞了,招呼兩個孩子:“大丫二丫,跟爹走。”
“哎?等等!”榮賀突然叫住他:“我是不是見過你?”
孫大武像顆釘子似的定在了原地。
懷安此時也覺得他有些眼熟:“那個……那個荷包!”
兩個人記性都不太好,此時才想起這個孫大武,就是當日在湖邊搶了榮賀的荷包,被懷安打翻在地的男人。
孫大武此時也想起來了,撲通一聲跪地:“是小人一時糊涂,沖撞了貴人們!”
“你先起來。”榮賀命人將他扶起來站在一邊。
有犯罪前科……這就讓人有些為難了。
懷安提議命人去流民中做背調,調查一下這個孫大武的為人。小太監去了半晌,回來低聲說:“此人名聲還算不錯,沒做過什麼坑蒙拐騙的事,從前在城內打過很多零工養活兩個女兒,還沒拿到工錢就被順天府攆到城外來了。”
懷安沉吟片刻,又問孫大武:“你既然想留在京城,為什麼不去流民村屯田?”
孫大武有些遲疑的說:“一旦去了流民村,老家的地就要被村里收回,萬一朝廷反悔再將流民村的地收走,我們就什麼都沒了。”
原來是朝廷朝令夕改,不受百姓信任。
三人湊頭合計了一下,懷安覺得,不能因為一件事否認一個人,誰還沒個走投無路的時候,要不是榮賀盜竊祁王的寶貝引發宗室捐銀,這些人能否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榮賀紅了臉白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懷安佩服孫大武,是因為他到任何地步都不等不靠,拼命想辦法活下去,而不是賣兒賣女。
看著兩個小女孩忽閃著大眼睛,三人還是決定將他留下來。
他們一氣兒招了十個伙計,兩個長工,還有一個喜娃,加上他們的家眷將近二十個人,在城外雇了一輛大車,將他們拉回城里。
小廝帶著男人們去澡堂洗澡,防止虱子跳蚤帶進新屋里,婆子帶著女人和孩子在后罩房沖洗干凈,發給新的衣裳,都是從家里臨時拿來的舊衣裳,漿洗的很干凈,雖然不太合身,卻是他們一年到頭最好的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