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聿回頭看舅舅,一身鼠灰色的細布棉袍,像個樸素的教書先生。他還真打算回鄉設館,收上十幾個蒙童。
沈聿心里不是滋味,只是說:“舅舅,再嚴寒的冬日也總有過去的一天。”
陳充搖頭笑笑,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小臂,一面整理堆滿院落的書,一面口中哼唱:“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懷安蹦著跳著來到舅公面前。他的想法純粹直白,什麼官位啊前程啊,都是虛的,命才是最要緊的!
從詔獄走一遭,能保住性命就是最值得開心的事了。
陳充笑著,擱下書本,將他舉起來往天上拋。只是懷安長大了,拋不高,卻也逗的他咯咯直笑。
芃姐兒跑來,她也要飛飛。
陳充又放下懷安去拋芃姐兒,院子里充滿銀鈴般的笑聲。
懷安笑夠了,拉著舅公的手央求:“能讓萌萌表哥留在京城嗎?”
他說這個話,已經提前得到了爹娘首肯。
陳甍從年后就跟懷銘懷遠一起進入賀家私塾,像后世孩子躋身名校那樣,這是很難得的機會。
陳充略一猶豫,看向沈聿。
沈聿自然是愿意留下陳甍的,沒了父母的半大孩子,不忍心看他京城老家來回奔波,再者,他堅信舅公還會起復回京,只是時間問題。
“甍兒,”許聽瀾喚來陳甍,“跟著叔父嬸嬸留在京城可好?”
陳甍到哪里都是寄人籬下,但真要論起來,還是更愿意跟沈家兄弟姊妹們在一起。
他有些拘謹的說:“侄兒聽憑長輩們做主。
”
“那就這樣定了。”許聽瀾拍板,又將老宅的幾把鑰匙拿出來,對舅母道:“老家久不住人,房屋必定有缺損,現收拾是來不及的。媳婦做主命人收拾出兩個院子,二老若不介意,帶著孩子們先住到沈家去,一切都是現成的。”
陳氏贊許的說:“還是你想的周到。”
許聽瀾笑道:“母親不怪我擅作主張就好。”
舅母本想推辭,便聽陳氏道:“嫂嫂還是住過去吧,全當讓妹妹睡個踏實覺。”
還打趣的添上一句:“這人上了年紀,多聽小輩的安排,準沒錯。”
許聽瀾陪著笑。
懷安的高興程度堪比過年,拉著舅公絮絮叨叨小嘴不停,沈聿扶額嘆氣,不知道的以為他在慶賀人家升官。
芃姐兒已經騎到了舅公脖子上,她受哥哥情緒影響,是真以為舅公升官了。
第 83 章
陳甍將自己的行李分裝出來, 由兩個小廝抬著裝上馬車。
一家人原本是三輛馬車來的,如今被行李占用了一輛,只好是許聽瀾、季氏陪著老太太乘一輛小的, 沈聿帶著一堆的孩子擠一輛大的。
懷薇懷瑩你一言我一語,向大伯講述她們在公主府的見聞。
這個月初,她們就去溫陽公主開設的女館讀書了,教她們的女官品貌學識俱佳, 沒幾天就收獲了一眾小學生的崇拜。
“公主對我們很和氣,還賞了我們每人一串合浦珠子。”懷薇道。“先生也很厲害,滿頭釵環, 走起路來一聲不響。”
“先生學問也很好, 先皇后還聽過她講學呢。”懷瑩添道。
“先生長得也美啊, 我還沒見過四十歲還如此美麗的女子。
”懷薇道。
沈聿默然一笑。宮中女官是有品秩的, 譬如教她們的兩位女官,都是正六品。
她們或是由民間選拔的年輕女子、無夫婦人,又或是宮女選為女秀才后升遷, 總之都是萬里挑一的, 通文墨、懂算法、德才兼備的女子,在宮中地位極高,每月還會在坤寧宮進講三次, 后宮眾妃均要到場聽講。
這樣的先生教她們讀書, 怎麼會差呢?
懷銘懷遠帶陳甍一起“砌詩塔”,陳甍的經史文章很不賴, 否則也不會被賀舉人收下, 只是作詩是短板, 推脫著不愿開口。
沈聿道:“兄弟間切磋學問而已,便是胡謅也沒人笑你。”
還添了句:“不信你問問懷安。”
懷安驚訝抬頭:首先, 他沒有招惹任何人,其次,他經常因為文盲被笑話……但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看著他,他只能忍辱負重的點點頭。
“看吧!”懷遠也道:“連我都敢在堂兄伯父面前‘班門弄斧’,你怕什麼。”
懷銘也提出:“那就作相對簡單的單句。”
陳甍靦腆的笑著應下。
三人你來我往,接連對了三四首,懷薇懷瑩一個幫著陳甍,一個幫著懷遠,兄弟姊妹們很快熱絡起來。
沈聿只是偶爾品評一二,卻都能戳到要領,又教給他們,閑余時可以看哪些書,做怎樣的練習,由淺入深,有簡入難。吟詩作對靠的是熏陶,浸淫日久,水到渠成。
懷安抱著芃姐兒縮在角落里,目瞪口呆的表情如出一轍。
芃姐兒指著戰事正酣的哥哥姐姐對懷安說:“也要玩兒。”
懷安回過神來,對芃姐兒說:“乖,哥哥教你更高級的,學會了,保準你在京城娃圈橫著走。
”
芃姐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懷安拿起她的小手對著拍拍:“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
其實雍王比祁王不足之處還有一點,那就是遠離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