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榮賀垂著眼瞼,修長的睫毛上沾著淚珠:“我明白了,師傅,我不會在圣駕前亂說話的。可是……我心里好疼,每次夢見她們,就疼的喘不上氣。”
沈聿將他攬在懷里,拍著后背輕聲寬慰:“種其因者必得其果,世子不要急,輸贏尚未可知。”
……
沈聿領著世子來到正殿。祁王和王妃已更換朝服,枯坐無聊,兩人正坐在桌前看懷安演示立體賀卡是怎樣做成的。
見世子進來,兩眼紅腫,祁王憂心的望向沈聿。
“殿下娘娘不必擔心,世子聰慧得體,不會在御前失禮的。”沈聿說著,低頭看向榮賀:“對嗎,世子?”
榮賀認真點頭。
……
其實祁王寅時起來,已經隨百官賀過萬壽了,此時再來,是奉旨帶妻兒見駕。
三人入宮時已至晌午,走在通往乾清宮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雪。
與宮外熱鬧的新年氣氛不同,整個紫禁城寂靜無聲,飛檐斗拱、琉瓦宮墻,連腳下的青磚都泛著冷意,掃雪的宮人見到祁王入宮,神情麻木的轉身面對墻壁。唯有檐下一行紅燈籠,在努力證明新春的到來。
祁王忽然開口,對榮賀道:“懷安說,沈師傅給他做了一只紙鳶,父王得暇也為你做一只,過一個月就能放了。”
榮賀此時的情緒已經調整如常。抬頭看看父親,抿嘴笑道:“好。”
他們從午門東側進入,穿過太和門,經過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組成的外朝,通過乾清門進入內廷。
進入乾清宮正殿,皇帝不在寶座上,而在東暖閣看經文。
盞茶功夫,太監出來傳口諭,皇帝宣他們進去。
穿過重重簾帳進入暖閣,榮賀看到一個面容清瘦的老者坐在御榻上,沒有著龍袍,穿了一件栗色道袍,像個閑適的老員外。
榻桌上擺著幾卷經文,還擺著一碟新鮮的黃瓜條。
祁王和王妃畢恭畢敬的叩拜:“恭請父皇圣安。”
榮賀一言不發,只跟著父母行禮。
“平身吧。”皇帝擱下手中的經卷,從話音聽來,情緒還算緩和,只是瞧著眼前這對夫妻一個比一個的神色惶然,便覺得此前的想法都是錯覺,還是那樣的不堪大用。
再將目光移向榮賀,他眼下唯一的孫子,在祭奠時遠遠的見過,卻從未叫到眼前仔細端詳。
“賀兒。”他說。
榮賀道:“臣在。”
“上來說話,讓朕看看。”皇帝朝他招了招手。
祁王更加緊張:“父皇……”
剛欲開口,便被皇帝駁了回去:“朕見見自己的孫子,你聒噪什麼?”
祁王躬身,不敢多言。
榮賀幾步上前,來到皇帝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
皇帝果然將他攬了過去,問:“怎麼不叫皇爺爺呢?”
榮賀道:“回皇爺爺的話,臣剛剛叫了,被父王的聲音蓋過了。”
皇帝瞧他面色坦然不怯懦,與下頭站著的那對額頭見汗的夫婦簡直不像一家子。又或許是血脈使然,竟瞧著自己的長孫愈發順眼。
“來,坐在這兒。”皇帝攬著榮賀坐在御榻之上,指著眼前的碟子問:“朕聽說,你在府里種出了黃瓜?”
榮賀看看榻桌上的黃瓜,對皇帝道:“皇爺爺,這不是黃瓜,這是迎春瓜,是臣獻給皇爺爺的祥瑞。”
“哦?”皇帝眸底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你說它是祥瑞,有何憑據呢?”
“臣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胡子道長坐在雪橇上,有兩匹鹿拉著雪橇,騰云駕霧而來,然后順著煙囪里鉆進屋里,給了臣一把種子,并告訴臣種植之法,待臣醒來,枕邊出現了一只襪子,里面果真有一把種子!臣便按照那位道長的法子將種子種在院子里,未出三個月,便結出了像黃瓜一樣的果實,臣不敢褻瀆圣果,因在新春前后豐收,便給它取名‘迎春’。
”
皇帝聽得一愣一愣,他雖然瘋狂密信道教,相信世上真的有神仙,可誰家正經神仙坐雪橇、鉆煙囪,還用襪子裝東西?
榮賀尚未察覺他將師傅們交代他的話,和懷安講給他的圣誕老人的故事搞混了。祁王在下頭聽著,已經快嚇暈過去了。
他與各位師傅定下的臺詞,是一位騎著梅花鹿的白胡子道人給了榮賀一個錦囊,錦囊里有一把種子……雪橇、煙囪、襪子這些奇奇怪怪的元素又是從何而來啊?
只聽皇帝將信將疑的問:“那道長與你說過什麼話嗎?”
榮賀看向祁王,這個問題沈師傅沒教過呀。
祁王躬身道:“回父皇……”
“你也夢見神仙了不成?”皇帝冷聲問道。
祁王垂手恭立,不敢言語。
榮賀見求助父王不成,只好自由發揮:“那位道長告訴臣,皇爺爺精誠敬天,十數年茹素,即便到了冬日,也只是吃一些豆腐、腐竹和蘑菇,還要日夜修煉不敢懈怠。雖修的是仙道,卻也要愛護肉身,這黃……迎春瓜,清血除熱利腸胃,最宜冬日食用,并囑咐臣,此圣果不能由皇帝獨享,應布施萬民,以示福德隆厚。”
榮賀一口氣說完,輕輕松了口氣,這段話,前半段是父王教的,后半段是跟懷安商量出來的黃瓜的宣傳語,被他雜糅在一起,可算糊弄過去。
皇帝怔了怔,他不相信一個孩子能編出這樣的謊言,即便背后有人教他,也絕不會編造出坐雪橇、鉆煙囪這種與道教常識不相符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