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完呢。”卻聽懷安接著道:“等您升到三品,什麼侍郎呀,御史呀,就可以蔭一子做七品官。”
說著,他情緒不免有些激動:“不出意外,大哥到時候已經進士及第了,所以那個蒙蔭的兒子還是我。”
沈聿咬了咬后槽牙。
“等您升到二品,再入個閣,就可以蔭一個六品官!萬一您當了首輔,我和大哥也是小閣老啦!”懷安興奮的差點跳起來,仿佛看到了人生巔峰。
他原以為以為讀書人只有科舉這一條途徑,今天才知道,官二代是可以不用親自考科舉的,小閣老吳琦走的就是這個路子。
“他剛剛說什麼?”沈聿問懷銘。
懷銘的聲音冷森森的:“他說立志要成為吳琦那樣的人。”
“哦,是嗎?”沈聿的聲音很沉。
“是的。”懷銘的聲音堪比屋外的冰天雪地。
第 68 章
雪一直下, 氣氛不算融洽。
懷安眼看著老爹和大哥的臉色一點點變黑,大腦思維開始混亂……他們之間的談話,似乎沒同頻啊。
沈聿靠在炕頭, 拿起一本書來,裝作看不見。
懷銘乜著弟弟,默默挽起了衣袖。
懷安眼見大事不妙,赤著腳就跳下炕去。懷銘也翻身下炕, 也不做以大欺小的事,好整以暇的穿好鞋,放出他好幾步遠, 才追上去。
懷安仗著個頭矮小, 從堂屋的四仙桌底下鉆來鉆去, 騰挪躲閃, 高呼冤枉。
掀翻了椅子,踢倒了凳子,
沈聿從書本間抬了一下眼皮, 又耷拉下去。他可以煩躁嗎?不, 不能。這是擁有兩個兒子的“快樂”,怎麼可以煩躁呢?
“等等等等!”
堂屋里,懷安高舉休戰白旗, 他需要捋一捋其中的邏輯。
小閣老=吳琦=卑鄙無恥, 窮兇極惡,惡貫滿盈的人渣敗類?
偏頗了, 實在是偏頗了!
“大哥, 你聽我解釋呀!”懷安道。
“說。”懷銘坐在椅子上, 從桌上翻過一個茶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壓壓火氣。
懷安無奈嘆氣:“你們這一代的孩子呀,對小閣老這個稱呼有些誤解,是很正常的……”
他話未說完,懷銘把茶盅往桌上一磕,凝眉怒目的樣子像極了沈聿。
懷安趕緊溜遠幾步,接著道:“那個吳琦,他是個人行為,不能代表整體!我要做,就做一個品德高尚,潔身自好,愛護百姓,為國為民的……小閣老!”
懷安攥拳,主打的就是一個三觀極正!
懷銘差點被他噎著,說了那麼多華麗麗的廢話,還是要當小閣老。
“你怎麼就不能立志好好讀書,將來自己做首輔呢?”沈聿從屋里出來,提著他的兩只小鞋:“把鞋穿好。”
懷安知道,老爹像自己這麼大的時候,一定有過類似志向,不用說,大哥也有,可人家是真有那個實力啊。
“人貴有自知之明……”懷安扶著老爹的手穿好鞋,笑道:“爹是翰林官,國之儲相,還是很有希望的!”
沈聿敲了他的腦袋一下:“這種話在家里玩笑玩笑就罷了,不許拿到外面說,徒增笑柄。”
懷銘為父親倒了杯茶,沈聿也坐下來。
“我懂我懂!”懷安揉揉腦袋,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大哥那天教了的。”
“……”
八仙桌兩端,父子二人扶額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話,被他這麼一說好像要謀大逆……
……
次日,兄弟二人天還沒亮就出發回城,懷銘只請了一天半的假,下午還要回學堂去,馬車平穩時,也不忘拿書出來看。
路途枯燥,懷安在狹窄的車廂里動來動去,懷銘見狀,拿出一本《中庸集注》:“這個你應該看得懂……”
他其實也不太確定。
懷安知道自己打擾大哥看書了,帶著歉意接過來,安安靜靜的坐好,半個時辰過去,車廂里只剩翻書的輕微響聲。
見弟弟總算能沉下心來看一會兒書了,懷銘很欣慰,十分兄長范兒的說:“有不懂的地方就問大哥。”
沒人理他。
懷銘將書本從眼前拿走,只見他的好弟弟,真正沉下心了,雙目緊閉,呼吸勻稱,倚著車壁睡得心安理得……
懷銘滿腦子只剩一句話: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敢塢也”。
可看他睡成一小團兒憨態可掬的樣子,又覺得小孩子本就該是這樣的。
從小到大,師長都說他天資過人,他尚且要日夜不輟的用功。他見過太多資質平凡的孩子,被規尺逼著死記硬背,點燈熬油的苦讀,打腫了手哭紅了眼,熬得體弱多病。
科舉之路何其艱苦?放榜之時站在貢院外一看便知,春風得意者才有幾人,多是愁眉苦臉,或泣不成聲,這些人肩負著全族的希望,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他們耗干了青春,磨光了銳氣,有人半途放棄,有人窮困潦倒,有人或病或瘋,有人皓首窮經仍是白衣童生……
懷銘從長凳下筐子里拖出一條厚厚的毯子,輕輕搭在弟弟身上。
看著弟弟稚嫩的臉頰,又想到家里可愛的幼妹,有什麼關系呢?有父親在,有自己在,他們一生都會平平安安的。
馬車在街口停下,車夫將厚厚的車簾掀開一條小縫:“大爺,胡同里堵了別的馬車,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