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啜了一口上好的明前龍井,解解膩,此時總覺得自己忘了個什麼東西,抬頭一看,哦,忘了祁王還在殿內。
想到羅恒奏疏里的內容被他一字不落的聽了,皇帝心中不免赧然,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祁王不會緩解尷尬,他只跟懷安學會了一招啊……
“咳。”只聽皇帝輕咳一聲,主動開口打破了寂靜:“流民問題迫在眉睫,祁王對此有何看法?”
祁王都這個歲數了,突然被提問,心都跟著一突突。
好在他早有準備,或者說碰巧這題他會。昨天沈聿、謝彥開二人講的時候,他聽的很認真,他更傾向于沈聿的觀點,私下里還讓沈師傅將各項細則形成文字并看了一夜,防的就是這種突發情況。
半宿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不那麼窘迫。
他說:“父皇,臣以為,治理流民可以多管齊下。”
皇帝抬眸,稍稍來了興致。他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個打小直心眼的兒子居然聲稱要多管齊下。
“說吧。”皇帝道。
祁王頭一次在御前說了這麼多話,整個后背汗涔涔的,強自鎮定,道:“各州縣粥廠還要繼續供應,一日兩粥,但不能一味施粥。從正旦之后,有家的發送回鄉,令地方發糧賑濟,減賦稅,免徭役,幫他們度過春荒,無家可歸的,青壯者充入軍籍,補充北境兵力的損耗,其余開荒屯田,編戶齊民。京中候缺的官員、各衙門觀政的官員,一并調派參與救災,記入來年京察……”
這套辦法細致詳盡,連如何防疫、處理糞便、掩埋尸體、滅鼠、教導流民便溺后要洗手等都一一列舉。
祁王說的口干舌燥,皇帝渙散的目光逐漸向他聚攏,幸而他是半低著頭的,若是抬著頭,非得嚇個半死不可。
等他說完,殿內靜了半晌。
皇帝問:“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祁王實心眼,當即搖頭道:“是臣府上的講官談起的,臣聽進了心里。”
“哪一位講官?”皇帝問。
“翰林院侍讀學士、國子監司業沈聿。”祁王道。
皇帝頓了頓:“朕對此人有些印象,壬子年朕親自點的探花。”
祁王驚呼:“圣明無過父皇!”
從頭到尾只有這一句話是發自肺腑的——驚嘆他爹驚人的記憶力。
皇帝頷首,似乎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自幼聰慧,閱事閱人幾乎過目不忘,如今上了年紀,倒是退化了不少。
“命沈聿將細則具本上奏。”皇帝道。
祁王起身道:“遵旨。”
皇帝沒再說其他的話,擺手命他退下。
十一月中旬廷議,沈聿的諫言被采納。戶部在雀兒山一帶劃撥一塊荒地,貸給流民開荒屯田,按姓氏劃保甲,發給農具、種子和耕畜,十五年后所種之田歸其所有。
沈聿也作為隨員參與賑災各項事宜,李環回安江縣接老太太和季氏入京,陳家又遣了兩個得力的小廝臨時過來跟隨沈聿。
沈聿安排好長子一個月的功課,學堂之余該讀哪些文章,哪些一略而過,哪些需要反復研讀,認真揣摩,一一為他圈點清楚。
懷銘回房讀書,懷安帶著芃姐兒在炕上打滾,許聽瀾和李環媳婦正替沈聿收拾一些隨身衣物,賑災難免要下到州縣去,路途偏遠時不能保證每天回城。
看著嬉戲成一團的小兒女,沈聿百感交集,拉一把正在忙碌的妻子的手,道:“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你受累了。
”
許聽瀾笑道:“我還不知道你麼?你可不是做學官的命,遲早要做些實事出來。不用擔心,母親她們還有半個多月就到了,到時候就松快了。”
話雖如此,但安頓操持好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當中要付出多少辛勞,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沈聿有些歉疚,家里最忙的時候偏要出公差。
許聽瀾從針線笸籮里翻出一個墨綠色的香囊,上面是她剛繡好的折枝梅花,很是應景。
“上次你說同僚都有了,喏,是你自己要的,別嫌丑。”她說。
沈聿摩挲那只香囊,雖然繡工有些難以描述,但妻子送他香囊,還是憑生第一次。擱在鼻子底下聞一聞,里面包的是防時疫的草藥,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許聽瀾抬手摸了摸他輪廓分明的臉頰,叮囑道:“流民雖然可憐,但也不乏兇惡刁蠻不服管教之徒,治不服就打服,別讓人傷到你。”
沈聿笑眼看她:“這麼兇啊?”
“別笑,我跟你說正經的。”許聽瀾微嗔道:“給你帶了十幾條巾帕,人多的地方蒙著臉,當心疫病……”
她話音未落,忽然被沈聿的手臂勾住了腰,那力道迫使她寸寸貼近。
“天爺誒……”李環媳婦眼疾手快,拽著懷安抱著芃姐兒撒腿就跑,一氣兒跑出院子,喊王媽媽帶他們去馬廄,看點小孩子該看的東西。
第 66 章
沈聿本沒打算做什麼, 做什麼也不該在這時候。
李環媳婦恰如其分的清場,他豈肯錯失良時,勾著妻子的手臂愈發用力。
許聽瀾用手指劃過他下顎淺淡的青茬, 緩緩伸向耳后,反而摟住了他的脖子,逼近他高挺的眉骨鼻梁和湛深的眸子,朱唇若點水般輕觸, 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