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說的十分委婉。
陳氏卻面露難以置信的錯愕。
陳甍家里落難時,祖宅那些這所謂的本家唯恐避之不及,眼下看陳甍病得死去活來,居然又算計著弄個孩子過去侵占他的家產。
丑惡不堪的嘴臉實在令人作嘔。
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治喪,也是要累去半條命的,以陳甍現在的狀態,如何去完成繁縟的喪禮,單單是守靈都做不到。
陳氏只好另想辦法:“即便是找人代甍兒行禮,也該是你舅舅家的孫兒,他們才是一個曾祖父……”
“母親,去京城報喪需十日左右,舅舅家里來人又需十幾日,遠水解不了近渴。”沈聿道:“更何況,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這是甍兒身為人子的責任。他眼下很難,咱們可以幫著他,扶著他,可腳下的路,終究還是要他自己走。”
陳氏垂眸嘆息,無言以對。
回到東院,沈聿又叫來兩個兒子,交代他們說:“得空時就去祖母處,陪你們的表兄弟說說話,來了家里就是一家人。”
懷安卻說:“可是他不說話。”
沈聿瞪他一眼:“就是因為不說話才叫你們去陪。”
懷安心里暗暗的想,這孩子大概是個啞巴,于是嘆了口氣。
沈聿反問:“你跟著嘆什麼氣?”
“怪可憐的。”懷安悶聲道。
瞧著兒子故作深沉的模樣,沈聿啼笑皆非,又不斷叮囑道:“你們小孩子之間更有話聊,一起說說話,玩耍玩耍,讓他早點振作。”
兩兄弟一齊應下。
到了主院廂房,連同陳甍在內,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冷場。
陳甍不說話,沈懷銘又向來穩重。
只有懷安堆出一臉人見人愛的笑:“你好呀表哥,我叫沈懷安,你叫什麼名字?”
陳甍依然沉默,只是微微頷首,又把頭別向窗外。
懷安這時才想起來他是個啞巴,有些懊悔自己的冒失,明知道人家不會說話,還去問人家名字。
他轉身過去,小聲的問懷銘:“哥,他叫什麼名字?”
沈懷銘有意考他,用筷子蘸水寫了個“甍”字。
懷安只瞥了一眼,立馬說:“陳甕表哥……”
沈懷銘將弟弟拉回來:“你再好好看看。”
懷安這才發現自己念錯了,可是橫看豎看都不認識,只能小心翼翼的猜:“陳……甏?”
他吃過甏肉米飯,肉質肥瘦相間軟糯不膩,咬一口滿口醬汁,好吃!
陳甍險些從床上跳起來,對著懷安怒目而視:“甍,披繡闥,俯雕甍,甍!”
“嚇!”懷安蹦的老遠:“你你你你你原來會說話啊!”
陳甍更生氣了,一雙因清瘦而略顯凸出的大眼睛瞪的溜圓。
懷銘忙道:“怪我怪我,只是想教他識字,表弟不要生氣。”
陳甍看著懷安,小小的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唇紅齒白,讓人生不起氣來。于是靠回枕頭上,緩緩道:“表哥,我明白你們的好意,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小甍表哥,一個人呆著有什麼意思?”懷安提議道:“不如我們來下飛行棋吧!沒有什麼壞心情是一局飛行棋搞不定的,如果有,就下兩局!”
陳甍完全聽不懂懷安的話,只覺得他有些聒噪,不想深究,只是說一句:“隨你們。”
然后無所謂的坐著出神,隨便他們做些什麼。
懷安命人抬進榻桌,興沖沖擺開棋盤,將規則大致講了一遍,然后帶著陳甍玩了一把。
寄人籬下的孩子抹不開面子往外攆人,所以陳甍起先帶著敷衍他們的態度,想等他們玩夠了自己走人。
誰知這飛行棋還挺有意思,玩了幾局以后,雖心里還是難過,倒不覺得時間那麼難熬了。
懷銘顧及他身體還很虛弱,怕他傷神,主動阻止了下一局:“表弟好好休息,我們還要去上房給祖母請安。”
懷安剛想說,早上不是已經請過安了?就被老哥連哄帶拽帶離了廂房。
“大哥你干什麼呀,小表哥才剛剛有了一點興致。”懷安一臉不滿的抱怨。
懷銘笑道:“我看是你意猶未盡吧。”
懷安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大哥不也玩的很開心嗎?”
懷銘拉他坐在院子里,對他講了陳甍家里發生的事。
懷安呆若木雞。
他有些慌亂的囁嚅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很后悔。前世經歷過被家人拋棄的痛苦,可以說是錐心蝕骨,相比之下,一夜之間失去自己全部的親人,那該有多痛?十倍百倍來形容也不為過。
可他偏偏還跟人家開玩笑,還教人家下棋。
“父親是想讓我們勸他趕緊振作起來,他是陳家這一支的獨子,需要盡快回去料理家里的事。”
懷安愣神片刻,勸?這種事怎麼勸?
“你不要太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這種輕描淡寫的話說出來只會適得其反。
又或者說教式的:“你要堅強你要勇敢,你不振作起來,別人會來跟你爭奪家產的!”
開玩笑,人家都不想活了,還會在意家產?
所以這種時候,除了陪伴,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起到作用。
于是從這天起,懷安每天都來祖母院里。
有時帶一小筐新鮮的柑橘和柿子,架起爐子來烤橘子烤柿子,除了橘子,還有年糕、柿子、花生、板栗……
“這些也能烤?”陳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