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只有兩個書吏一個老仆,后院只有趙家婆媳、仆婦和三個孩子,后來又來了一個郎中。
偌大的縣衙只剩下他們幾個,卻要照顧近百口的老弱婦孺,忙的腳后跟打后腦勺。
懷安和趙盼這時也要被當成半個壯勞力,搬柴提水,照顧傷患,連年齡最小的妞妞都捧著個藥罐子隨叫隨行,像個聲控置物架。
縣衙里的藥品、炭火、衣裳、棉被全部用上,連懷安剛帶來的跌打丸也派上了用場。等緊急的情況處理得當,已經到了后半夜。
妞妞在趙老太太懷里睡著了,炭火映的她小臉紅撲撲的。
吳氏協助郎中包扎完最后一個傷患,緩緩直起腰,那張平素就不太保養的臉,因疲憊更顯暗黃無光。
懷安遞給趙盼一條熱手巾,趙盼墊著腳給母親擦汗,吳氏一愣,就要接過手巾。她是傳統標準的賢婦孝媳,以往都是她在照顧丈夫、婆婆、子女,從不習慣被人照顧。
“孩子孝順你呢。”老太太提醒道。
吳氏縮回手來,坐在杌子上,任兒子幫她擦凈臉上的汗水,眼底一片溫柔。
趙盼心里澀澀的難受,他從小對母親的恭謹順從習以為常,學堂里同窗們的母親也大抵如此,便以為天底下的女人本應如此。
直到他見到了懷安的父母,才明白夫妻本該是并立的木棉,要相互敬愛,相互扶持。
懷安告訴他,如果無力改變全世界,就多對自己的母親好一點,自己的娘親自己疼。
趙盼念及此,從盒子里取出僅剩的一顆跌打丸,用酒化開搓熱,拉過母親粗糙的手,揉搓手指虎口紅腫的地方,手法很生澀,但揉的很認真。
懷安露出一臉慈祥的笑:嗯,孩子長大了,懂事了。
老太太將妞妞抱到東屋里,又去西屋鋪床。
廂房被逃難的百姓占滿,婆媳兩個只好帶著妞妞住在東屋,西屋讓出來給趙盼懷安兩個小兄弟住。
懷安還是頭一次在外面過夜,又很擔心老爹,滴溜溜的睜著一雙大眼睛,毫無困意。
趙老太太為兩個孩子蓋好被子,哼唱著老家的童謠哄他們睡覺。
懷安迷迷糊糊睡不踏實,三更時分,突然小腹一陣絞痛,一下子醒過來。糟糕,一定是菱角吃多了鬧肚子。
四下一片漆黑,他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只好穿上棉衣,摸出草紙,點上一支蠟燭,端著低矮的一團光獨自去了茅房。
茅廁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是趙嬸嬸還是老太太,總之他是去不成的。可他實在太急,原地轉了兩圈,決定去前院的茅廁。
冬夜很冷,月色昏暗,他一氣兒跑到空無一人的縣衙二堂,戶房旁邊就是茅廁,懷安踩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路小跑,用草紙捂著鼻子,往一旁青石板上滴了幾滴*蠟液,將蠟燭固定好。
冷風徐徐,門扇漏風,微弱的燭光搖來搖去,忽的滅了,只余一縷輕煙鉆到鼻子里,懷安打了個噴嚏,四下黑漆漆的,不由暗生恐懼,瑟瑟縮縮的決定速戰速決。
摸著黑穿好衣裳,就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他安慰自己:阿飄是沒有腳的,所以不是阿飄。
他猜測是賀老伯或是兩個書吏,剛想問一聲是誰,突然聽見有嘰嘰咕咕的說話聲。
懷安驚訝的用雙手捂住了嘴。
因為他們說的不是官話,更不是附近一帶的方言,發音更像日語,又與他在后世聽到的日語不太一樣。轉念一想,現代日語是明治之后創造出的新語言,與古日語或許有所差別。
心臟在胸腔里砰砰亂跳,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真是糟了!難道他們收留的難民中摻進了倭寇細作?
他聽說真倭都是善戰之輩,可以以一敵百,聽聲音至少有三四個人。眼下縣衙里的男人多被派去守城了,百姓們大多傷殘,兩個書吏文弱,賀老伯年紀又大了,后宅還有一屋老小。
哦,還有自己,他低頭看了看短手短腳的自己,似乎也不太像能打倭寇的樣子。
不能打草驚蛇,該馬上去向老爹報信才行。
他打定主意,往黑暗的角落里縮了縮,想等他們離開后再悄悄出去,結果不慎踢倒了蠟燭,啪的一聲掉進茅坑里。
他嚇得屏住了呼吸。
外面低低的談話聲也停了,四下一片死寂。
懷安確定自己暴露了蹤跡,情急之下,他往茅廁里唯一的光源看去,那是頭頂一扇小小的窗戶。
……
城墻上點燃了若干火把,照的亮如白晝。倭寇趁夜色攻城,守城軍民將滾木礌石長篙運至城上,從城垛處轟然砸下,令登城的倭寇無處躲閃,紛紛墜落而亡。但仍有悍勇無比的倭人攀上城垛,與守城軍民廝殺在一處。
一時間火銃刀槍聲絡繹響起,箭簇如雨,殺聲震天。劉百戶被城下冷箭射穿了喉嚨,直挺挺倒在了血泊之中。
城內級別最高的武將被一箭穿喉,四下嘩然,人心大亂。
趙知縣登上城墻,高聲道:“諸位鄉親、衛所的兄弟們,倭寇在鄰縣焚劫作亂,所到之處生靈涂炭、尸骸滿地,宛如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