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先吃。”懷安非常懂事。
“爹尚在熱孝,不能食葷。”沈聿道:“你自己吃吧。”
“可是……我也不能吃啊。”沈懷安道。
“你還小,不知者不為罪。”沈聿輕描淡寫的說。
……
沈懷安頭次見有人睜眼說瞎話說的這麼一本正經,可話說到這份上,他也沒有推辭的必要了,拿起一塊送入口中,外酥里脆,咸香盈口,四肢百脈都舒坦了。
瞧著他好吃的眉眼彎彎的模樣,沈聿伸手,抹去他嘴角的點心渣:“還真是你娘的兒子,一樣喜歡咸甜口。”
沈懷笑容凝滯,他想起前世的父母,他們從未關心過他的喜好,久而久之,他也不在意自己喜歡什麼了。
見懷安眼眶紅了,沈聿嗤嗤的笑他:“瞧把你委屈的。爹小時候,你祖父……”
沈聿說到這里,戛然而止。一些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他的父親,懷安的祖父,一貫的暴虐糊涂、喜怒無常,他這麼大的時候,要是敢像懷安這樣在父親眼前流露委屈,早被一巴掌扇到二里開外去了。
“祖父怎麼了?”懷安最怕別人話說一半,急死個人。
“沒怎麼,吃完去把功課補齊,爹去瞧瞧你娘。”沈聿說著,起身離開了。
懷安盤坐在榻上一頭霧水。他一直感到很奇怪,祖父過世,這家里頭上上下下除了必須遵守的禮節以外,幾乎聽不見悲聲。
記憶里,祖父常年宿在孟姨娘的院兒里,平日外出訪親問友,或在家中招待來客,都不與祖母一起,也不叫小輩們常去叨擾,因此他們這些孩子與祖父都不親近。
可他畢竟是爹和二叔的父親,是這個家里的老爺。
居然如此不受待見?過世了都沒人哭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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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聽瀾因連日奔波,胎象一直不穩,喝了安胎的湯藥,此刻已經睡下了,沈聿并沒有去東屋打擾妻子,而是去了前院書房,命人喚沈錄來。
長隨李環入內奉茶,兄弟二人緊閉房門,面色凝重。
“查清了嗎?”沈聿問李環。
“是。”李環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沈聿道:“從前院燒毀的書房中找到一些殘片。”
沈聿接過來聞了聞,眉頭微蹙,又遞給沈錄。
沈錄學兄長的樣子聞了一下,大驚失色:“是煤油!”
第 4 章
可見書房起火并不是懷安所為,他只是恰好在燒書而已。
沈聿沉聲問李環:“什麼人做的?”
李環道:“昨日按大爺的吩咐放出話說,起火當日,有人鬼鬼祟祟溜進書房被人看到,結果前院的管事沈壽打好了包袱連夜出逃,被守在角門外的人捉了個正著。”
“沈壽呢?”沈聿問。
“關在柴房,打的有些厲害,怕臟了屋子,沒帶過來。”李環拿出一張沾血的白絹,上面是一串供詞,歪歪斜斜的畫了個押。
沈聿一目十行,心中不可謂不震驚,因為那白絹上供述了一段駭人的奸情——沈壽與孟姨娘私通。
那夜,他們正行云雨之歡,聽見有人喊三少爺,手忙腳亂穿衣出來,只在樹下撿到了鑄有“安”字的金鎖片,便對懷安起了殺心。
沈聿向來穩得住,隨手將白絹拋給沈錄,吩咐李環:“封了孟姨娘的院子,仔細搜查。”
“是。”李環得了令,正要退出書房。
“等等。”沈聿叫住他:“大奶奶最厭煩后宅這些陰私事,別污了她的耳目。
”
“是。”李環這才退出去。
沈錄心驚肉跳之際,知道他是擔心長嫂懷著身孕受到驚嚇。抬頭又見兄長眉頭微蹙,沒有再多異樣。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只聽沈聿從牙縫中擠出二字:“可恨。”
沈錄還當他痛恨奸夫□□敗壞門風、蓄意殺人,正要勸他。
卻聽他又憤憤吐出幾個字:“屈打吾兒了!”
沈錄:……
十來個粗壯婆子將孟氏的偏院圍的水泄不通,在正房廂房一通翻找,竟真在丫鬟房中找到了那條金鎖片。
孟氏恨得說不出話來,她早命丫鬟將這招禍的東西錘爛了拿到外面去找個池塘扔掉,死丫頭竟利欲熏心暗自昧下了。
當真是毀她誤她,來這世上克她!
她哭喊著有下情陳稟,要見太太,下人不允,門是大爺下令封的,太太來了也沒用。
她又嚷著要見大爺。
此時天色已晚,沈聿去前院看完長子的功課,早早回了東院,哪有閑情理會她。
許聽瀾今天沒在撥算盤,而是靠在暖閣里的床頭繡花,嫻靜如山谷幽蘭,實在難得一見,沈聿從進屋起就目不轉瞬的把她看著。
他們是少年夫妻,懵懵懂懂時便成了親,一個忙著讀書應考,一個忙著經營家業。這話說起來容易,事實上,讀書的不分寒暑不舍晝夜,毛筆寫禿了一桿又一桿;管家的不但要生財有道,還要兼顧宗婦長媳的責任,照管全家里外上下近百口。
相處日久,沈聿不聽著算盤聲讀不進書去,許聽瀾不聽著翻書聲睡不著覺。
十余年韶光如水,轉瞬即逝,如今長子十三歲,次子也有五歲了,夫妻二人年將而立,褪去了所有青澀,開始顯露光芒,關起門來,又被彼此身上的光芒吸引——在任何事情上都多了幾分熱忱。
時人并沒有節育少子的風潮,但并不是人人都愿意無止境的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