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風雪》第8章

「如此,便罰薛公子抄三遍《上林賦》送給晞兒吧。」

一抬頭,是已然恢復了八成的庶母。

薛母聽見了,大喜,忙不迭點頭。

「對對對,就抄那勞什子賦,我兒文采好,一定能讓小姐滿意!」

薛文也松了口氣,頂著個豬頭臉,還不忘行個不倫不類的禮。

「小生愿為姑娘抄上林賦,求得姑娘原諒。」

場面氣氛似乎松了下來,薛文母子一派歡天喜地,自以為解決了大麻煩。

我看著他們,忽然笑了下。

「薛公子和薛夫人果然是母子,耳朵都不甚靈光——你們哪只耳朵聽見我說『 好』了?」

薛母不耐煩皺眉:「許大小姐,不要欺人太甚了。」

我輕輕笑了聲。

我知道,若是這件事處理不好。

明日我在京城社交場上的名聲就一落千丈了。

若是輕輕抬起放過。

世人將嘲笑我怯懦無用,對我名節的質疑不斷。

若是不依不饒。

世人將議論我斤斤計較,僅在閨中就落了個小氣的名聲。

庶母遞過來一把兩面刀,笑意盈盈,欲要瞧我的笑話。

上輩子的我會如何呢?

一團和氣,全憑庶母做主,任人騎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

可這輩子的我不愿了。

于是我噙著笑,緩緩盯著薛家母子,將眼底的恨意一點點磨去。

明顯的恨意被收斂起。

吐出的話語,卻比尖刀還要冷銳。

「那麼,就交給京兆尹來處理吧。」ÿƶ

自古清官斷天下事,京兆尹居于京城,掌四方民政之事。

自然也有能力、有義務處理好這件事。

只是此言一出,卻引得周邊人臉色一變。

「不可!」侯府夫人急言攔下。

她按住我的手,微微一搖頭。

「此事只在閨中流傳,若是捅到官府里,于你的名聲有礙。」

我反握住她的手,笑了下。

「謝您的好意。」

「只是女子的名聲,向來不在遮掩下而清明。吾心如玉,愈是磋磨,愈是堅韌。」

我轉頭盯著前世傷我最深的人。

「憑本朝的律法,定然能予你一條最為公正的結果。」

「是非對錯,我們堂前對峙。」

14

命小廝寫了狀紙后,一封信直至京兆尹。

以女子之身狀告有功名之人,的確很魯莽。

但這是我深思熟慮后的結果。

內宅女子,除了弄權爭寵之外,風波向來只在亭臺樓閣間。

除去天家權威,世間最為有力的,唯有法理人 情。

人情上,薛文是今科舉子,我是內宅女眷。

——我必輸。

但于法理之上,若是碰上清廉官員,也許也能搏一搏。

如今的京兆尹杜昱之剛剛上任,名聲不顯。

但在未來,他會以清正廉潔之名直達天聽,三次下詔獄,三次復起。

他清正之名天下皆知,翰林院中名聲甚佳,民間更是為其立起連綿生祠。

我孤注一擲,只賭他如上輩子一般。

他若清正,這樁案子,其實并不太難判。

我要的,只是一個能光明正大扳倒薛文的理由罷了。

我不愿似庶母般以陰險狡詐之計行于世間,亦不愿借助權貴的名號強殺人。

連著上輩子,連著這輩子。

我要堂堂正正贏過他。

待到三日后京兆傳召,我挑了一頂斗笠,穿了身便于行動的胡服。

一回頭,卻看見父親正在身后瞧我。

他臉色因先前外任滄桑了許多,印象里高大的身材也佝僂了不少。

他望著我,目光微動。

我自認不怕任何眼光,此時卻在他目光的注視下縮了一瞬。

而后,我挺直了脊梁,抬眼正視他。

父親長嘆一聲,拍了拍我的臂膀。

「當小鷹第一次離開巢穴,為人父母的,應當學會放手。」

「上京風雪大,為父陪你走一程。」

烈日杲杲,七月流火。

父親換上私服,陪我走了一遭京兆尹的衙門。

驚堂木拍定,堂上眾人,唯我掀袍跪下。

「民女狀告舉子薛文,欲行猥褻之事,被查后概不認錯,藐視法理。」

15

坐在正首的是一襲青袍,從我的角度瞧不見正臉。

唯聽見清泠溫潤的聲音,如玉石相擊。

「你的狀書,本官已看過了。」

「六月廿一,未時四刻,薛文闖入你院中欲行不軌,可有人證、物證?」

「物證在此。」春桃從人群中而出,呈上玉佩。

那玉佩并非我后來從鎖麟囊中取出的那塊,而是庶母意欲陷害我的那塊。

我的聲音平穩:「此玉佩是薛文買通我的丫鬟,想要陷害于我的。」

杜昱之問:「可有人證?」

有個丫鬟戰戰巍巍跪下,俯身一拜。

「是奴見錢眼開,才受了薛夫人的指使,求大人恕罪,求大人恕罪!」

杜昱之望向薛文:「薛舉子,人證物證俱在,你可有辯駁之詞?」

薛文抱著胳膊,身體打著擺。

他神色倨傲:「沒有。」

杜昱之道:「除卻玉佩之實,還有其他人證麼?」

又有一個婆子站了出來。

「奴是侯府家生子,當日也在許府,見著薛舉子滿口浪蕩之詞,欲使奸計卻被我家夫人搗破。」

杜昱之又問:「薛舉子,此言為實?」

薛文哼笑了一聲,傲慢搖頭:「此言為實!」

杜昱之神色平緩,執筆的手抬起:「如此……」

他將要說出的話,卻倏地被薛文打斷。

薛文一身浮夸的錦袍,似是勝者般自傲,高高地昂起頭,活像一只斗雞。

「杜大人,我瞧你就不必多費口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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