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紹白聲音凜然,自帶寒意,每一句都飽含不甘與憎惡。
我恍然明白,這才是林紹白突然清醒的原因,溫書意身上的女主光環已散,氣運已消。如此,他才能回歸本心,不再受其影響。
他在藍城住了下來,可我們之間沒辦法像當初那樣相處。
每每他故意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世人皆說天有異象是逝者不安,而啟安王妃貪生怕死、棄城而逃已然傳遍天下。
溫書意短短時間內惡名加身,啟安王軍亦被視為叛軍,人人喊打,一時間,軍心潰散。
而我也猜到了溫書意為何棄墨城百姓于不顧了。
是因這次洛城之戰,啟安王被多方圍困,危險重重。
若我所料不錯,她快到洛城了。
她已無天命相護,自此只是一個普通人,那洛城之戰將會是一場公平的較量。
元昭率軍親至洛城,這將會是她揚名立威之戰。
前世她棋差一著敗在了啟安王手中,這次她將親自贏回來。
多路圍困,加之軍心潰散,天怒人怨,啟安王終是敗了。
可是最后關頭,他仍是護著溫書意,為她擋下羽箭。其他人見大勢已去,紛紛獻降。
元昭贏了。
而我再見到她,是在宮中的含元殿。
「溫書意是死是活,便交由你來決定吧。」她溫聲道。
「那便讓她活著吧。」
元昭眉眼微抬,眼底盡是了然,「如你所愿。」
而徐大將軍和云麾將軍整頓兵馬,稍作休整之后,便一鼓作氣,直奔邊境,重創北月鐵騎,奪回墨城。
14
天下已定,而我入了山中古寺,去見一見故人。
我當初的確是選擇讓溫書意活著,而活著亦有代價。
她被圈禁于南山古寺,畫地為牢,終身不可踏出一步。
我去見她的時候,那荒涼古寺外守衛重重,寺內唯她一人。而她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與朝氣。
「那日你出嫁時,我曾提醒過你,你這一生氣運絕佳,莫要肆意妄為,可你將一城無辜百姓的命視若草芥,終是將好運揮霍盡了。」
聞言,她只嗤笑一聲,「你來看我笑話?」
她的語氣中滿是敵意。
我搖了搖頭。
前世,我汲汲營營、奮力掙扎的一生,不過是書中寥寥幾句便寫就的惡毒女配,而她自有天道成全。我的所有努力都敵不過主角光環,她終究會贏。
這一世,我只想從心而為。
「從前我很羨慕你,羨慕你一生好運,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別人渴求的東西,一路順遂,光芒萬丈,其他人都會被迫成為你的陪襯,可歷經世事,我才知曉沒有誰生來就該是旁人的配角,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精彩。」我緩緩說著,話語間很是平靜。
而她目光透露出迷茫與無措,她是穿書而來,自帶天命,可她卻不知自己走得是書中劇情,正如那把琴,是書中獨屬于她的榮光,只為她而設。她只知自己是異世之人,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朝代。
如今局面于我,已是再世重來,而她的天命改寫,氣運不復,她的記憶中也只有短暫的這一世,浮華名利轉瞬即逝,恩愛佳話轉眼成空,又何來我口中的一路順遂、光芒萬丈……
罷了,有時候不記得也是一種解脫,不會在韶華之齡便已心如槁木,舊事也不會在午夜夢回之際一一浮現。
我心中微澀,沉聲道:「此后余生,你便在這里日夜誦經祈福、抄寫經文吧,祈禱墨城那些無辜百姓的亡靈早日得安,也好洗清你一身罪孽。」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眸里浮現出了恐懼與愧疚之色。
而我轉身出了古寺,寺門重重落鎖。
林紹白等在我下山的必經之路上。
他眸光忐忑,似乎等鼓足了勇氣才問出了口:「舒言,過往是天意弄人,如今你能否再給我一次機會?」
前世我與他的命運皆是被推著走的,由不得自己。
可是現在,可以自己選。
我站在山腰處,這里可以俯瞰整個京都的盛景,繁華無限。
我想我已有了答案。
「不愿。錯過的人和事,都已是過去,這中間隔著荒涼的歲月和殘忍的記憶,不堪回首,亦不忍回首,我要朝前看。」
我一語罷,他臉上的神情已然僵住,透著難以名狀的落寞。
先帝駕崩,元昭終是走上了至尊之位。
一如當初我們之間的承諾。
她問鼎九五之時,便是我登閣拜相之日。
我溫舒言成為大胤王朝第一位女相,亦是溫家家主。
我重肅溫氏家風之日,端坐主位,定下新規,而我的父親則滿臉畏懼地站在下首,惶恐不安,他似乎不敢相信我會坐上那個位置。
又到一年瓊林宴,元昭高坐尊位,我落座于左下側,新科仕子們齊聚一堂,頗有昔日所言君臣論道之盛景。
我與元昭相視一笑,自有一番快意。
宴會散,回程恰見一輪清月,不由得駐足欣賞。
而林紹白攜一壺好酒踏月而來。
月色之下,一身素衣清絕。
我與他同登高樓,舉杯對飲。
酒至半酣,他感慨道:「如今的你,是京門世家中最耀眼的明月,自有皎皎之輝,其他人敬之,卻不敢近之。
」
「那你最好也離我遠一些。」我沉聲說道。
可他竟低聲一笑,無視我的警告,悵然道:「我已習慣了守護,縱使一生無果,亦當如此。」
「有些人終是過客,有些事終難回首。」我話語決絕,沒有半分緩和余地。
長風拂過,唯有酒香四溢,再無一言相應。
而我眺望遠處,盡是廣闊天地。
(完)
長安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