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他回到寢殿時,已經點上了油燈。
我坐在桌旁,邊摘下金銀首飾邊道:“臣妾聽說,皇上又重修了百余座寺廟?”
“嗯,開工時間是差不多的,完工應該也不需要多久,僧人不久以后便會搬進去,日夜誦經祈福,同時也接受來自各地的參拜和祝愿。”他解釋道。
我點點頭,手里的動作沒有停下:“皇上如此誠心,定能感動上蒼。”
身后的空氣突然安靜了一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到身后,接過我手上的簪子,放在一旁,又繼續為我捋順垂落下來的頭發。他輕聲說:“上蒼若知道朕的誠心,如何不能讓太醫根治你的病。”
我盡可能用上輕松的語氣,“皇上不必掛心,臣妾哪次沒有痊愈,只不過是病情偶爾要來鬧一鬧罷了。”
從小我的身體就不太好,明兒死后,太醫院如何調理都不能完全康健,總是隔一段時間便復發一次。他們說是心病,我只好一次次安慰道,無藥可救的病屬實不能怪他們。
“這天底下醫術最好的郎中應當都在太醫院,卻如何都治不好你的病。朕換了許多人,他們每次都能給朕開出藥方,朕每次都看著你喝下,你總是能好上一陣,過一陣又舊病復發。”他的聲音很低沉,撫著我的頭發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太醫們說你是心病,你告訴朕這要如何治?你不愿大赦天下,不愿修建新的寺廟,不愿辦生辰典禮……你想要什麼,朕都依你。”
我轉過身,仰起頭大膽地直視著他。
自從他當上皇帝以后,我多少次看著他的側臉,看他威嚴肅穆的神情,看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自信,看他冷著臉懲罰貪贓枉法的官吏。
每當他轉過來面對我的時候,總是柔和了眉眼,溫軟了語氣,“朕一會兒回去陪你。”
我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越來越隨意任性,一半是因為不愿拘著禮法,另一半就是他真的太過縱容。
我們就這樣對視了許久,直到他突然將我抱起,往床榻走去。
床笫之間,他還不忘一遍遍問我:“告訴朕,如何才能治好你?”我卻只是沉默,沉默,如同窗外的月,宮內的燈。
直到他靠在一旁,將我擁入懷中,我才緩緩開口,提醒道:“再過幾日,就三個月了。”
本朝律法,新帝登基,需要陪皇后三個月,三個月以后才能納妃。當然,也不得不納妃,否則,就會有一群朝臣上書,責怪皇后善妒,不夠端莊。
這三個月里,他幾乎是每日都要來找我,但是我的肚子就是沒有動靜。
他與我都心知肚明,中宮無所出,這位子怎麼坐得穩?
想來還是身體原因,所以他拼了命地給我找藥方,卻始終敵不過太醫一句心病。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那個月色如水的夜晚,他曾經說過,我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妻。現如今他當了皇上,他的妻就是皇后,母儀天下的皇后,供天下萬人注目的皇后,一言一行都不能越了規矩的皇后。
我是他唯一的妻,他卻不是我一人的夫君。
從他登基舉行封后大典那日,我一步步走向他,與他一同接受百官朝拜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這件事。如今,對于這一天的到來,我沒有多難接受。
此時,我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明日就是殿試了。”我好奇地看著他,“皇上心中可會緊張?”
他看著我,嘴角上揚,一道淺淺的弧度。
“皇后莫非也想去看看?”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又不能去。
“明日結果出來,想打聽誰的,朕都告訴你。”他摸了摸我的額頭,“現在你只要好好休息,養好身體。”
雖然他極力掩藏,但還是被我看出了幾分端倪。
看來,是言官對我頗有微詞了。
我沒有說出來,乖乖地閉上雙眼。他拍著我的背,一下一下的,嘴里哼著歌,好像在哄稚子一般。
今年春闈科舉,有幾個奪魁熱門,我一早便聽說,但是不可能見得到。
“臣妾見他們,不過想為思柔尋個好人家罷了。”
我如此解釋著,皇上只是笑笑:“皇后無需多言,你想做的事情朕都依你。”
皇上這話,好像我想做什麼大逆不道之事。我是這麼想的,也就這樣說出口了,說完以后下意識地想捂住嘴,對面卻傳來一聲輕笑。
天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他居然在我面前笑得前仰后合。
自前朝以來,放榜那天的晚上,新科進士們總會去曲江宴。那時他們泛舟游湖,人們站在岸邊,其中不乏各種官員們在挑自己的女婿。
我拉著思柔走到岸邊時,她還鼓著臉,一眼都不肯往湖中心看。
“看,這里的風景多美。”
“看不見。”
“看,那個小舟上站著好多人。”
“看不見。”
我清了清嗓子,狀似驚訝道:“啊,那個站在船頭的是不是新科探花郎?”
“怎麼可能,他肯定不來……”思柔忍不住抬頭看了一下,話說到一半又收住,連忙轉過身去。我看著她的臉,一層層染上了紅暈,“人面桃花相映紅”也不過如此。
看來,果真是心有所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