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面之前,我一直幻想著自己與嫡姐暢談的畫面,然而直到嫡母先行到屋外,將我和嫡姐獨留在擬香閣,我才意識到歲月無痕,時光荏苒,許久,我們竟相顧無言。
連一句“最近可好”都不知從何說起。
半晌,嫡姐忽然輕聲一句:“許久未見,姐姐還待字閨中,妹妹都成了娘了……”
我手中的品茗杯就此翻倒在桌上,留下一灘淺黃色的茶水……
太子妃的位置,從來不是我所愿。
身為庶女,從未有人告訴我要怎麼當一名太子妃,因為這簡直是癡心妄想,家中有嫡姐,我若是能嫁給尋常人家做妻,已經是好的歸宿。當初,若不是嫡姐心上有人,在面圣前一日故意沾染花粉,長了疹子,嫡母也不會將我收下,作為沈家嫡女出嫁。
是的,嫡姐終于承認,她不肯做太子妃,并不是因為太子重病,活不過二十,而是她早已有了意中人。
“嫡姐何故要騙我?”
她見我沒有激烈的反應,似是松了一口氣,坦誠相告:“穎兒,你從小心善,我若這樣說,你才有可能對太子殿下好一點。”
又連忙補充道:“穎兒,有爹在,你在宮中的日子不會差到哪里去的。以后,以后……他回來,想必也是立了軍功,若是長姐嫁了他,家中多一個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必不會叫你委屈。”
嫡姐看這一切,總是看得比我清楚。
她自小學習琴棋書畫,飽讀詩書,在京城也是名噪一時的才女,除此之外,嫡母一直將她當作后妃培養,種種門道,她何嘗不懂。
只因為一顆心交付與人,才換得我嫁作太子妃,面對太子,面對皇帝,面對皇后,我除了該有的禮儀之外什麼也不懂,可憐沈家培養出一個嫡姐,臨了卻是我入宮。
走之前,她握著我的手,輕聲說,“穎兒,倘若有一天,你在宮中真的受了欺負,長姐就算拋棄一切,也會來幫你。”
我看著她,眼中的歉意真真切切,卻是毫無悔意,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想必還是會故意傷了自己的臉,讓我入宮。
倏忽間,心中記起了嫡母當初說過的一句話——
何苦如此?
家中,嫡姐本就可以隨心所欲,何須弄傷自己再送我入宮,能說這句話,已經是在體諒我了吧?
可是為什麼,我的眼淚,卻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夜我是枕著淚水入夢的。
夢中,我練著字,太子殿下坐到我身邊,問我可不可以寫幾個字。
我自然是應允了。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提筆,落筆,墨色盡染。
寫完以后,我問他:“太子殿下這幾句,可是要送給誰?”
他說:“一位故人。”
那一刻,我猶如醍醐灌頂。原來,只有我處在這個名為命運的陷阱中,半分不懂自己想要什麼。
這孩子來得極為突然。
思柔還在和我說著宮中趣聞,我被她夸張的言語逗樂,剛剛笑了幾聲,就感覺一陣腹痛襲來。
從前一日下午一直到第二日,我都在無法忍受的痛苦中大汗淋漓,聲嘶力竭。起初還有力氣叫出來,到了后面,聲音也嘶啞了,人也失去了所有氣力,手卻是緊緊地抓著床沿,不敢放開……
直到感覺腹中一空,我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幾個宮女。見我睜了眼,她們連忙去傳喚了太醫,還有幾個留在我身邊,問我感覺如何。
望著她們,我的頭隱隱作痛,我記得,剛剛好像……生了個孩子?
“孩子呢?”
我剛問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
“回娘娘,小皇孫一切安好,已經送去福寧宮給皇上瞧了。”
可憐我疼了那麼久,現在還未能見上一面。
我閉上雙眼又想睡過去,其中一位宮女連忙道:“娘娘,奴婢已經著人去喊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這個稱呼好像一個咒語,讓我清醒了許多。
對他,我揭開了同情那層面紗,感覺卻不是空白一片,暗地里涌動著的,是那句“卿卿”,一字一寸寒心;是我在小廚房學著做糕點,他不喜歡也會嘗上幾口;是思柔公主看著我練字,我寫了一個“等”,她問我是不是在等太子哥哥,我笑而不語……
我在等什麼?
等他看懂“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嗎?
細碎的回憶在腦海中一一浮現,最后的最后,似乎有誰揉碎了那些過往,略帶憂傷地輕聲嘆息——
“真是個傻孩子啊……”
我還是睡著了,哭著睡著的。
但是這一次我意外地睡得很好。
醒來之后,看見了一張熟悉且笑容溫和的臉。他見我醒來,連忙喚了身旁的宮女,將太醫開的藥端上來。
蓮兒將我從床上扶起來,難以想象她小小的身體有這麼大的力氣,讓我靠在她的臂彎里,另一只手扶著我的肩膀。
太子在給我喂著藥的時候,她在旁邊說:“太子殿下知道娘娘醒來以后便匆匆趕來了,一直陪在娘娘身邊,哪都沒去。”
苦澀的藥水落入我的口中,我想起之前吃藥的時候,他總是會拿著糕點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