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如故》第3章

他將事先寫下的兩封血書給我,叮囑我一定要回家再打開。

我出獄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才知,家書之下還有一封放妻書。

想來他是知道,若是我看見放妻書必定會當著他的面撕毀,所以他才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回家再打開。

他素來書法了得,與顏柳相比亦不遑多讓,但這兩封血書的字跡卻有些凌亂虛浮。

只怕是他的手也受了重刑,可他卻絲毫沒在我面前顯露出來。

放妻書的最后寫著:「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

可除了他,我誰也不想嫁。

05

其實我原是不識字的。

我阿爹是一名鐵匠,據說我祖上也曾為官家打造過兵器,隸屬官籍。只因犯錯被下獄,后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得以逃過死劫,便在蜀州安定下來,開間鐵鋪做起老行當。

阿娘是蜀州名妓,不僅有殊色更有才名,但去得早,沒機會教我識文斷字。

我幼時頑劣,不喜讀書,唯喜舞刀弄槍。

阿爹也就慣著我由著我去,還讓我跟著鏢局的師父學習武藝。

直到十八歲那年,我遇見裴知瑯。

我們成婚之初,他也曾教過我識字,可我一看見它們就頭疼,相看兩不識,便使小性子不學,總歸有他這個探花郎在身邊,我又何必費力學。

他不是阿爹,拿著戒尺作勢要打我手心,每次都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我纏著他左一句夫君,右一句郎君,喊得他耳根發軟。

時間一長,他也無可奈何,只好作罷。

我就知道,他最吃這一套了。

后來我們入京,我見識了精通學問的千金小姐,方才知曉我有多上不得臺面。

她們談的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我只知道柴米油鹽,刀槍劍戟。

我枯坐在角落,完全插不進話,與她們格格不入。

自宴會歸家后,我便主動央著裴知瑯做我的教書先生,叮囑他萬不可心軟,按規矩該怎麼來就怎麼來,必須做嚴師。

他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笑著寬慰我:「卿卿無需和她人作比,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她們有她們的優勢,夫人亦有夫人的過人之處。你不僅武藝非凡,還精通兵器譜,她們那些個閨中女子對此不也一竅不通。」

他能言善辯,近乎要說服我,吹得我心花怒放飄飄然。但我很清楚,就算我會制兵器會幾招功夫,在她們眼中也都是粗鄙不堪,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更何況,她們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堂堂探花郎,怎能配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婦?」

若單單只是瞧不起我倒是無所謂,可我不能讓人瞧不起裴知瑯,更不想成為別人口中配不上探花郎的無知村婦。

自那之后,我日復一日跟著他念書。

他白日在官署處理公務,晚上歸家還要做教書先生。

我的字是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教出來的。

奈何我的手笨得很,怎麼練都寫不出他的十分之一風骨。

我更是時常盯著他出神。

他便用筆桿敲打我額頭。

我只能暗暗頂撞一句:「都怪你長得太好看,總是讓我分心。」

……

奸臣當道,世道不公。

他那樣一個光風霽月重刑之下依舊沒彎折脊骨的人,卻因酷刑喪命,慘死獄中。

我夫何其無辜?

與其看見他重蹈覆轍,我更愿意放手。

但一想到這一世他會娶別的女子,我心頭不由得縈繞絲絲縷縷的苦澀,堵得慌,極其煩躁。

那股悲痛漸漸聚集化為力量。

我使出十成力氣,一腳踩上裴知珩干凈華貴的皂靴。

霎時,錦繡上落了一片灰。

既然他們倆是親兄弟,我教訓失足小叔子也算情理之中。

我警告道:「你才眼瞎。你兄長比你的眼光強一萬倍。我警告你,不許打崔嫣的主意。」

說完,我立即溜之大吉。

我雖有信心單挑他,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萬一把裴知珩打傷,他在裴知瑯面前說我壞話咋整?

就算做不成夫妻,至少得留個好印象。

裴知珩倒抽一口涼氣,吃痛地蹙起眉宇,走路一瘸一拐的,沒能追上我,只能沖著我的背影叫囂:「你個瘋婆子,最好別讓我碰見你,否則有你好看……」

06

在臨安最便宜的客棧落腳后,我向人打聽了許多關于裴家的事。

譬如裴家有雙生子,雖模樣相同,但性格迥異。

一個才比子建,溫潤端方。

一個斗雞遛狗,不學無術。

裴父裴恭弈曾官至宰相兼太子太傅,卻因清流正直被奸黨排擠,在而立之年被皇帝外放做臨安刺史。

刺史雖是整個州最大的官,但說到底還是貶謫。

是以裴家兩兄弟生在京城,卻是在臨安長大。

這些和上一世裴知瑯告訴我的別無二致。

聽人說裴知瑯會參加今年的秋闈。

正是秋闈期間,裴家會出事。

裴府上下,唯有裴知瑯一人活下來。

只可惜我并不清楚具體經過。

他當年不愿提及,說是事情牽連甚廣,知道了反而有危險,便一直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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