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逃走,像個廢物一樣把自己藏起來,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算了吧。
譚江,這樣的話,你會滿意一些嗎?
會不那麼恨我嗎?
那條命,我算是償還了一些嗎?
10
出了那件事情后,我不愿意再回出租屋,身上的錢都給林余交了醫藥費,也答應了譚江不再和林余聯系,我沒地方可去。
時隔三個月,我又一次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依然什麼都沒有,全身上下還是只有一張身份證。
這三個月拼了命的活下去,拼了命想要證明自己,到頭來,就是個笑話。
我不知道那件事譚江是怎麼知道的,更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那天只是突然很想念我爸媽,我去了監獄。
其實我和我爸媽沒有很親近,他們在我八歲的時候就入獄了,這麼多年,因為譚江的關系,我也很少去探望他們。
父母親情在我的心里,一直很難被具體化。
可我那時候,就是突然好想他們。
「小梨,我們一家人很快就要團聚了,你去哪上大學?到時候我們一家人搬過去,你好好讀書,爸爸媽媽養你。」
「小梨,你好久沒吃過媽媽包的餛飩了吧?你小時候可喜歡吃了,天天纏著我給你包,可是那時候太忙了……哎呀,以后時間多得是,媽媽天天給你包。」
「小梨,是爸爸媽媽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以后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再也不分開!」
我捧著聽筒說不出話,只是拼了命地點頭。
「好!」
媽媽那天很開心,一直絮絮叨叨跟我說著話,直到因為時間原因被獄警帶走。
臨走前,她突然很用力地掙扎著,回頭看我,什麼都不說,就那麼看著我,那眼神,像是將我的心口活生生地挖走了一塊,血淋淋的,痛得要命,痛得連呼吸都是血腥味。
心里的那股預感叫囂著,簡直是要活生生跳出來一樣。
我探監離開的時候,譚江就在外面等著我,見我出來,他猛然跨步上前,很用力地抱住我。
「小梨……小梨……」
他想說什麼呢?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那麼一直重復著:「小梨……小梨……」
「譚江。」
我開口:
「你心里,有痛快一些嗎?」
我推開他的懷抱,和他面對面站著:
「譚江,欠你妹妹的那條命,我也算是償還了一些嗎?」
譚江看著我,雙唇輕輕動了動,到底是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我笑了,笑得凄涼。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你教我因果循環,教我善惡相報,那時候,你大概就是在等著這一天吧。十年前,我偷了你妹妹一條命,撞大運一般多活了十年,所以現在……譚江……」
我頓了頓,抬頭看向他:
「現在再把它還你的話,會不會太遲了些?」
譚江愣了愣,眼神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片刻后,又突然湊上來,很用力地抱住我,我竟然感覺到……他在顫抖。
「不!」
不什麼?不遲?還是不要?
11
我又回到了譚家別墅,那個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譚江找人二十四小時看著我,總是會有醫生過來,幫我檢查身體,大概還有什麼心理醫生吧,是個聲音很溫柔的姐姐。
她說話很隱晦,也很小心,可我知道,她在引導我重新面對那晚的回憶。
后來,來這里的還有警察。
那個破舊小區沒有監控,也沒有什麼目擊證人,他們試圖在我身上找到證據。
我蜷縮在床邊,猩紅了眼睛。
譚江,到底是在幫我,還是想要再一次羞辱我?
我放棄了,譚江,這不是你計劃了十年,每時每刻心心念念的結局嗎?
你不是從一開始,就在等待著,等待著我放棄自己嗎?
那麼,你贏了,一切如你所愿!
我開始對一切都很抗拒,抗拒醫生,抗拒警察,抗拒照顧了我十年衣食住行的孟阿姨,抗拒譚江……甚至也抗拒被譚江找來看望我的林余!
我把自己封閉起來了,誰也不愿意見。
那段時間,譚江好像突然不需要工作了一樣,每天在家里陪著我。
他像從前一樣,很溫柔地和我說話,可我從不回應。
他每天給我端過來各種各樣的吃食,都是我從前很愛吃的東西。
他說那些都是他親手做的,孟阿姨一點點地教,他一點點地學。
他說會讓我復讀,已經給我了最好的學校,他還請了最好的家庭老師。
他說:「已經開學了,你得好起來,你得趕上來了小梨,不然要被其他同學落下了。」
那時候我說什麼?
我只是文不對題地問他:
「譚江,我父母當年的事,你找到證據了對不對?」
譚江把我父母和那家醫院一起,再次告上了法庭。
那遲到了十年的懲罰,終于在這個初秋,找到了它應處的位置。
說好的團聚,似乎是再沒有機會了。
可是,我卻沒有立場恨他!
一切都是我們應得的。
「譚江,現在,是不是可以兩清了呢?」
……
南郊的墓園有一座墓碑,那碑被擦得纖塵不染,陽光撒在那張小小的照片上,照片中的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笑得燦爛而張揚。
照片下面是一列小字:
【賢妹譚紜之墓】
墓碑前,擺著一束乒乓菊,新鮮的葉尖還掛著幾滴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