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互相背詩詞,比賽做數學題。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從仰望者,變成了追隨者。
從追隨者,變成了同行人。
我漸漸跟上了江贊的腳步。
從前都是她教我,如今我們很多時候,都可以同頻共振。
當然,她的排名始終還是在我之上的。
支書和夏嬸家都緩過來了。
夏叔有時來城里做工,會給我捎壇子菜。
從前的辣椒蘿卜豆干,如今變成了油炸魚塊、肉末干、油炸雞肉丁、鹵蛋這些……
日月如梭。
備戰三年的高考,總算是來了。
我的考點不在本校,在三中。
因為距離有點遠,學校統一安排我們住在學校附近的賓館,免得來回路上浪費時間。
考完那天從考場出來。
外面密密麻麻都是來接孩子的家長。
我看著他們一家人相擁在一起,不由有些羨慕。
便在這時,人群里響起一個熟悉的大嗓門:
「小遠。」
17
我循聲看去,只見夏嬸使勁踮起腳朝我揮手,一邊擠著身邊人:「讓讓,讓讓……」
我朝她那邊擠過去,人流散去一些,我才發現,趙大娘和夏叔也在。
趙大娘局促地扯著身上的旗袍,幽怨地盯了夏嬸一眼:「讓你穿你不穿,我一把年紀像什麼樣子。」
夏嬸嘿嘿一笑:「我穿太小了嘛,就這一條裙子打折。這不挺好的嗎?」
「好什麼呀,紅成這樣,我都五十了……」
夏嬸道:「都是為了個旗開得勝的好兆頭,你犧牲一下,再忍忍。」
……
我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心里澀得厲害,眼淚不自覺就涌出來了。
「夏叔,夏嬸,大娘,你們怎麼過來了?」
趙大娘抹去我臉上的淚,溫柔開口:「哭什麼,傻孩子!
「旁人家的孩子都有人來接,你自然也不會缺!
「來接你的人比他們的都多。」
正好有班上的同學路過,問:「小遠,你家里人也來接你了?」
我挽住趙大娘和夏嬸,又指了指站得遠些的夏叔,含著淚笑:「是啊,他們都是我家人。」
夏叔騎著摩托車帶我們回去。
嚴重超載,摩托車跑得很慢。
我們追著夕陽落幕的方向。
漫天的五彩霞光,籠罩在我們身上。
晚風送來特殊的味道。
細細辨別,原來是趙大娘衣服上肥皂夾雜著路邊草木的清香。
出成績之前,大媽滿村子說閑話:
「我找大仙算過了。向家這一輩,沒有重點大學的料子。
「我看小遠這回也懸了。
「趙大腳和夏喇叭做了個賠本買賣咯,要是聽我的,初中畢業就送她出去打工,現在只怕半棟樓房都蓋起來了。」
……
氣得下班回來的夏嬸隔著河跟她對罵:
「你吃了屎是吧,嘴巴這麼臭?
「哪個騙子說小遠考不上,我砸了他的算命攤子。
「朱大臉,嘴巴要積德,不然當心以后吃飯沒有碗,炒菜沒得鹽,上廁所沒紙,拉屎掉糞坑……」
我幫著夏嬸和大娘干了十幾天農活。
總算到了出成績這天。
夏叔為了好接活,買了個二手諾基亞。
平時寶貝得很,都不太讓夏嬸摸。
不過這天,他出去上工,把手機留在家里。
「一會讓小遠用這個查分數,比用座機快!」
實際上。
我用手機,支書用座機,最后還是座機先打通。
輸入準考證號后,有那麼幾秒,我的心跳都停止了。
18
聽得里面播報:「總分 632。」
因為按的免提,一屋子的人都聽到了。
夏嬸子舔舔嘴唇:「你們聽清沒,是 632 不?」
支書點了一遍重復播報。
夏嬸子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真的是 632!」
笑著笑著,她又紅了眼:「真的是 632,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她念叨完,擦了眼淚吸著鼻子:「我現在就找朱大臉,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氣死她!」
她開開心心走了。
趙大娘擦了眼角:「大喜事,天大的喜事,我去殺只鵝。」
我拉住她:「鵝不是留著過年吃嗎?」
趙大娘嗔我一眼:「考這麼好不比過年高興?」
我給江贊打電話,她急急道:「我正要給你打呢,你考得怎麼樣?」
「632,你呢?」
「654。」
我們倆抱著電話哈哈笑,笑著笑著,又都哽咽了。
作為戰友,或許只有彼此才懂,這一路走來,我們到底過了多少坎,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江贊去了北京。
我最后填了上海的一所學校。
支書了然:「你還是放不下你媽?」
「不是放不下,是心有疑惑,想問問清楚。」
支書說要給我辦升學宴,收的禮金正好給我當生活費。
我有些猶豫:「可我短時間內,沒辦法回禮。」
鄉下的禮金都是有來有往的。
他們送禮金來吃酒,要上人情簿子。
將來他們家有事了,我也得把人情還回去。
大牛嫂抱著孩子咯咯笑:「要你回什麼禮?
「咱們村難得出一個考這麼好的,我送兩百禮金不僅能吃頓飯,還能贊助一下大學生讀書,四舍五入,我家也是有重點大學生了,好大的面子咯!」
孟叔和孟嬸為人精打細算,但大牛嫂卻是跟夏嬸一樣的爽利性子。
大牛哥也很聽老婆的話。
其他人也附和:
「是的,不要你回禮,就當贊助你讀大學的錢。
」
升學宴辦得格外熱鬧。
有人自發買了煙花來助興。
可惜大白天放了只能聽個響,見不到五彩的光芒。
好幾戶曾經收養過我的人家私下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