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金西墜,暮色四合,總算到了分別的時候。
路邊的小女孩提著一籃芍藥,怯生生上前問道:「公子,買花嗎?」
芍藥,是情郎贈予心愛女子的花。
駱明月看向燕鐸,眼眸盛滿期許。
我搭著陸昭年的手上了馬車,沒有再回頭看那對有情人一眼。
05
與燕鐸相遇得突然,我心頭郁煩。
夜半時,我遲遲睡不著,便趴在窗前發呆。
眼前猝然堆滿鮮紅花簇,熱烈明媚,染著整個春日的清香。
燕鐸的面容自花枝后探出。
他來得匆忙,身上穿的黑衣沾著不知從何處來的泥土,只有一雙眼眸,在夜色中粲然若星子。
我定定看著他,聽他朗聲問我:「崔盈,除了本宮,你還想嫁誰?」
我皺眉,便要合上窗子。
燕鐸卻急切上前制止,忙道:「你莫要嫁給陸昭年,那人心里,權勢家國,都比妻子更重要些。」
我漠然問他:「太子殿下深夜前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燕鐸把花遞上前,眸中情愫涌動:「阿盈,我亦心悅你,你嫁給我吧。」
「我會對你好,一生一世,不,永生永世的那種。」
永生永世?
我唇角浮現一絲嘲諷似的笑意:「太子殿下,我們才見過幾次面,您就冒然闖進我臥房,說這些有辱女兒家清譽的話。崔盈……是有什麼地方得罪殿下了嗎?」
燕鐸面色有些不知所措。
「哦,對了,國朝的太子,若是遞上拜帖,登門做客,崔家自是以禮相待。可夜半三更,闖進姑娘家閨房的,只能是膽大包天的賊人。」我驟然拔高聲音,「來人,把這個賊人趕出去。」
府中侍衛沖進來,七手八腳地抬起燕鐸,把他丟出府外。
崔府后巷,燕鐸身邊站著一道灰影,護在他身前,手中長劍對準崔府的侍衛們。
燕鐸疲憊地喊住他的暗衛:「丁辰,罷了。」
我涼涼掃過他們,隨即將整籃芍藥丟到燕鐸腳下。
「這花崔府有的是,殿下收回吧。今夜之事崔盈權當未曾發生,殿下金尊玉貴,切莫再做出這等無禮行徑。」
燕鐸眸中光芒點點熄滅。
「至于殿下與我說的話,崔盈不會當真,殿下放心。整個上京城,除了殿下,崔盈誰都能嫁。」
在他灰敗的神色中,我沉靜地說完最后一句話:「白日里,殿下身邊那位姑娘,才是殿下真正心悅之人吧。人生于世,真情是最重要的。殿下需得保護好她,別讓她受了委屈。」
這也是上一世,我想對燕鐸說的。
06
我以為我已經將話說得夠明白,但燕鐸并未死心。
每日,我窗頭都會平白無故出現新鮮的花束,有時是芍藥,有時是合歡,看得出都是費了心思尋來的。
我只覺得厭煩。
燕鐸這人明明喜歡的是別的女子,卻要來向我獻殷勤。
思來想去,他應該是想拿我當靶子。
燕鐸需要一個出身不錯的世家女,為他的心上人避一避皇室的箭雨刀光。
可惜,我不會再受騙了。
如此過了幾日,我令人設下陷阱,待送花的人來時,巨網從天而降,把他困在其中。
我慢悠悠走過去,正對上網中男子的目光。
我訝然:「你是?」
那灰衣男子垂下雙眸,緩聲答道:「小人丁辰,是奉太子殿下命令,給姑娘送花。」
他懷中小心護著捧桃花,連一片花瓣都未受損。
與之相反是丁辰蒼白如紙的面色,他腰間滲著血跡,應是受了重傷。
我過去探看時,他已然意識迷蒙,將要昏睡過去。
我嘆了口氣:「你們家殿下,真是一貫地不考慮他人感受。」
為防這人死在府上,我差人找來郎中,給丁辰療傷。
待人給他上過藥,我在一旁撐著下巴打量他,等他醒過來。
丁辰年歲不大,眉眼倒生得好看。
上一世我并未在燕鐸身邊見過丁辰,要麼是他一直在暗處行事,被指派到別的地方,要麼是……早早死于非命。
正思索間,丁辰長睫微動。
清醒的剎那,他便掙扎著起身要下床。
「你不要命了?」我蹙眉。
丁辰強忍著痛楚,虛弱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只是小人身份卑賤,不敢污了姑娘眼目,小人這就離開。」
我無奈一笑:「你若是死在半路上,我豈不是白費力氣?」
丁辰默然。
我道:「待著吧,等傷勢好轉再走。」
07
因緣際會,我和丁辰算是相識。
他回去復命時,便替我試探燕鐸的意思。
「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歡姑娘。」丁辰如此對我說,語氣篤定。
「這樣啊。」我點點頭,「那他此前對那位駱姑娘,與對我相比較,哪個更真心一些?」
丁辰漆黑眼眸浮現幾絲茫然。
他辨別不了,正如曾經的我,也分不清。
「罷了,不為難你。」我捧著賬本,專心致志地看,「太子殿下要送什麼任他去送吧,你只管與他說,我不會收。」
丁辰頷首。
太子卻仍固執地差丁辰來送東西,從做工新奇的珠釵到精美胭脂、西域樂器,抑或文玩硯墨……日日不曾重過樣子。
與此同時,阿娘也急于給我尋門親事。
我在府中學著管家的本事,有前世經歷,倒是駕輕就熟,只是心頭郁郁。
阿娘相中的人是陸昭年,可我不想嫁給他。或是說,我不想嫁人。
侍奉婆母,一門心思討好夫君,說話做事,都要在心里先斟酌千百遍,這樣的日子我過了那麼多年,早已疲于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