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一路跟著他,從八歲到十四歲,竟是跟他瘋玩了六年。
沈煊舞著劍,衣袂飄動,舞起了片片枯葉,矯如飛龍,劍法飄逸凌厲:“我日后要當天下最厲害的修仙者,庇護蒼生福澤!”
少年目光堅定,胸有成竹。
##4##
出事那日的清晨,沈伯母還笑著招呼我讓我去吃剛做好的青棗糕。
沈家院子里有一顆大棗樹,沈煊喜歡爬上那顆棗樹,然后靠在那最粗壯的樹干上,一睡就是一個下午。
他睡醒后見我蹲在樹底下,便會摘下幾顆青棗扔下來,少年神情懶散:“小啞巴,請你吃棗。”
可棗樹沒有了,全村的人也沒了。
那日,我和沈煊因為貪吃,躲進了沈家的地窖,村里人慘叫聲傳來的時候,我死死的捂住了沈煊的嘴巴。
“皇上命爾等上交五斛明珠,為何只交了三斛?”威嚴又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聽到村長顫抖的聲音:“交不上那麼多……真的交不上啊。”
下一刻,傳來一道冷漠的聲音:“既然交不齊,那就都殺了吧。”
屬于另一個陌生男人尖細的聲音傳來:“貴妃娘娘要的東西都敢交不齊,你們吶,真是該死。”
再然后……
便是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聲……
淚水從臉頰上無聲滑落,我仿佛看見了我爹娘,沈家叔嬸慘死的模樣。
我死死的咬著嘴唇,血絲在我嘴里蔓延開,腥甜的我想作嘔。
沈煊的眼睛紅了,他想要沖出去與那些人決一死戰,但我抓住了他的衣袖,流著淚搖了搖頭。
我看見了他眼里的掙扎和痛苦。
但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用力將他抱在懷里,輕輕的拍了拍沈煊顫抖的身子,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響。
外面的慘叫聲不絕于耳,我用手拂去了臉上的淚水。
##5##
一日后,整個村子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生氣。
朝廷派來的人上午便都離開了,但我還是拉著沈煊觀察了一下午,確保沒有人后,這才放心的從地窖里出來。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瘡痍。
同村的鄉親們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他們瞪大著眼睛,不能瞑目。
我哭著往家里跑去,昔日煙囪里吐出的濃煙不復存在,再也沒有娘喊我繡繡吃飯了。
再也沒有爹抱著我說我是個聰慧的孩子了。
我抱著他們涼透的尸體,嗚咽出聲。
……
我和沈煊將他們安葬好后,沈煊像是一夜就長大了,他眼里再也沒有捉弄人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屬于少年的沉重。
他看著我紅了眼眶,嗓音低啞:“小啞巴,我沒有家了。”
“他們把我的棗樹砍了,我再也給不了你青棗了。”
##6##
無論如何,南海我們是待不下去了。
朝廷有令,既然是要屠村,那地方官就不敢不從。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近幾天還會再來人,查看還有沒有活口。
所以我和沈煊只能埋了爹娘沈家叔伯母的尸體,卻也是連碑都不敢替他們立。
那夜,我和沈煊收拾好了包袱,一路往北走,準備去投靠他在揚州做生意的姨媽。
可我們都沒有想到,這條路,竟是如此難走。
我和他走了三個月,在這一路上,我們遇到了許多瘦弱的流民。
他們大多數都是舉家逃難的。
今年莊稼收成不好,餓死了很多人。哀鴻遍野,伏尸百萬。
那些難民身上沒有吃的,便只能依靠搶別人的吃食來活下去。
我的包袱被人搶走后,沈煊只能每日掰一個餅子,一人一半,勉強能活下去。
可餅子也被我們吃完了。
我們開始吃路上的草,吃樹根,喝河水。
最后,就連這些東西都被我們吃完了。
沈煊病倒了,他高燒了三天,一直昏迷不醒。
我將手上的鐲子拿去當了,那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嫁妝,明明也是一只成色不錯的玉鐲,可在這饑年里,也僅能換來一些少的可憐的藥物和吃食。
我一點點喂他,可剛開始根本沒有半點作用,他一直醒不過來,我邊喂邊哭,生怕他就此撒手人寰。
但最后,他醒了過來。沈煊看著我淚流滿面,勾了勾干裂的嘴唇,用粗糙的指腹擦干我臉上的淚珠,笑著對我說:“別哭。”
##7##
我以為我和沈煊會死在去揚州的路上。
有一次,他消失了一個月,我沒有哭,因為他說了,無論他在或者不在,我都要沿著之前畫好的路線繼續走下去。
沈煊告訴我,他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順利的話半個月就會回來找我。
我做到了。
盡管那條路是那樣的難走,我也堅持走了下去。
他也如約回來了。
沈煊不僅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還帶來了一輛馬車,那馬兒很壯,一看就是汗血寶馬,套著的馬車很大很寬敞,上面鋪了軟軟的狐裘。
我打開食盒,撲面而來的香味傳來,竟是沈伯母常做的青棗糕。
我鼻尖一酸,嘗了一口青棗糕,跟沈伯母做的一樣,都酸的我直掉眼淚。
我再往旁處一掃,竟還有準備好的衣裙,是我不曾見過的款式。
我從馬車里出來,想要問他,但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沈煊似乎也知道我想要問他,撇過了頭不看我,說:“快坐回馬車吧,要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