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那慈銘山道士的聲音。
我心下一沉,這周蘇為生下男孩,竟膽大如斯。
“荃道長,請恕我失言,”周蘇長吐出一口氣,“實在是……輸不起,事已至此,我必須誕下男胎。
“假以時日,我母憑子貴扶正后,自然也少不了道長的好處。”
那道士笑了笑,一捋拂塵,“那便先賀喜太子妃娘娘了。”
我聽得心驚肉跳,趁她們走遠,趕緊離開。
那道士的藥不知有何古怪,我雖不通藥理,但也有基本的生物常識,若只是騙騙錢還好,就怕會傷及性命。
幾番思慮后,我決定直接告訴聶沅。
我不是圣母,沒義務去解救聶沅的女人,卻難以眼睜睜看著那無辜嬰孩被戕害。
聶沅領皇命,現正在江南幾處視察民生,我寫好書信,交由香蘭送出去。
次日晨間,我摸進小廚房,趁丫鬟端走補藥后,快速取走藥渣。
我拿著它,請回春藥鋪的大夫看了看。
“老夫也說不好,不過瞧著都是猛藥,孕婦人最好不要服用。”他用手捻了捻,瞇起眼,“里面有幾味藥像是來自西域,慎用啊。”
我垂頭,少頃,“麻煩您重新幫我配一副藥,味道與此差不多,但要對孕婦無害。”
每到寅時,我便摸黑去小廚房換藥,只待聶沅歸來。
這日,手剛觸上藥罐,后背一陣疾風襲來,手腕被蠻力死死捏住。
吳婆子眼神淬了毒,惡狠狠道:“賤人,此番叫你死無葬身!”
我被推搡到正堂,腿彎處遭猛地一踢,跪撲在地。
周蘇居高臨下,睨視著我,“譚舒,我有何對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藥沒毒,”我忍著痛,從地上慢慢站起來,“你大可隨便找個大夫看。
”
正堂空空,四處的風從腳下灌進來,激得汗意透涼。
俄頃,她勾唇,“若藥無毒……那想來是你知道神藥的事了。”
周蘇輕蔑垂眼,“口口聲聲不屑于太子妃的位置,現下又阻攔我誕下男胎,真是虛偽。”
“世上根本無藥可調換胎兒性別,”我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無力,“若亂吃藥出了岔子,別說太子妃,側妃你都保不住。”
周蘇一怔,神思不定地撫摸著肚子。
吳婆子上前一步,急道:“娘娘別被她糊弄,荃道長道法高強,聽說宮里愉妃便是吃了神藥,才誕下的五皇子。”
“我看她就是包藏禍心,”她掃來一眼,陰毒滲人,“最重要的是,現下我們留不得她了。”
此話一出,我與周蘇皆驚懼抬眼
眸色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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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啞了便是,也無需要她性命罷。”
周蘇咽下一口口水,雙手緊揪著絹帕。
任平時再如何老成,她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目光流轉,撞上我的視線后,又匆匆撇開。
“毒啞了,她還有手,會寫會畫,莫給自己留后患啊,娘娘。”
吳婆子牢牢握住周蘇手臂,循循道:“娘娘,若她又啞又殘,待太子回來,您打算如何解釋?”
“我——”
周蘇雙肩緊繃,鼻尖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可她不見了,殿下肯定會找我麻煩,屆時,我又如何解釋?”
吳婆子攬過她,讓她面向自己,低聲道:“她有手有腳,自行回家了,誰能管得著?
“況且,她又不是第一次,五年前不就失蹤過嗎?殿下會信的。”
周蘇靜默,良久,渙散的目光漸漸沉聚,“我聽嬤嬤的。”
我垂下眼睫,身側的手微微蜷縮,復又松開。
吳婆子親去準備毒藥,堂中只剩我與周蘇,兩兩相對。
漫長的沉默后,她輕聲啟唇,“我曾經,嫉恨毒了你,明明是個丫鬟出身,卻得殿下全部心神,而我不過是幾分顏色似你,才博得他的憐惜。”
隨即,她苦笑一聲,“恐怕你不知道,我本叫周檸,可殿下卻叫我舒舒,我索性就給自己改了個名,讓他叫得方便。”
我眼珠動了動,沒有回答。
“是不是覺得我很賤?”她喉頭微哽,“我也這麼認為,可即便卑微似螻蟻,我亦無路回頭,心和人我總得留住一樣。”
周蘇陰鷙地望向虛空,“你死了,再也無人可跟我爭,我也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若再出現一位與我更像,比你更年輕的女子,又如何?”我冷眼瞧去,“你要這樣斗一輩子嗎?”
周蘇面皮驟然青白,紅唇略略發抖。
“娘娘,莫聽她蠱惑,”吳婆子端著藥,快步走進來,“總之贏了她便是,以后的事用不著舒姑娘操心。”
漆黑的藥汁遞到我面前,“喝吧,舒姑娘,別讓老婆子來喂你,我手腳可不溫柔。”
我垂眼,接過碗。
我并不懼死亡,只是有些想笑。
第一次死亡,是戀愛腦中毒,為了一個男人。
第二次死亡,居然是因為圣母病犯了,做了一件好事。1
多麼諷刺的一生,我輕聲笑了笑,一仰頭,喝干那碗斷腸湯。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我漠然抬眼,看向那對主仆。
“不可!”吳婆子嘴角耷拉著,“咽氣后得立刻燒了。”
“什麼?”周蘇瞬息捂住嘴,背脊僵硬。
“嬤嬤,拉到遠處葬了便是,何至于此!”
“娘娘,您心腸太軟了,我們不能留下把柄。”
“可——”
“燒吧,我同意。”我抹了抹鼻腔中涌出的血,搖晃著坐到了椅子上。
沒想到,在這兒還能趕上火葬。
主仆倆忽地噤聲,直愣愣看向我的臉,表情都有些悚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