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確實不負眾望,成為沙灣鎮百年來唯一的探花郎。
可是蒼天無目,殘忍如斯。
當年,那淺吟低唱的清雋少年,他的眼里只剩下一片混沌和茫然。
再也沒有燦如琉璃的光芒。
裴緒微蹙著眉,愣愣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我滿腦子都是他曾經反復誦讀過的詩句——
達而相天下,窮則善其身。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這才是裴緒的理想和抱負啊。
為何要讓他淪落至此?
淚終是落了下來,一滴又一滴。
我抬眸,怒視著長公主,眼睛里似乎噴出火來。
「你為何要這般折辱于他?」
「明明你已經得到他了,為何還要打斷他的傲骨,碾碎他的尊嚴,讓他生不如死?」
長公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捂著嘴笑彎了腰。
「當然是因為我樂意啊!」
她捏著裴緒的下巴,笑得邪惡。
「孫寶珠,當年我給過你體面,讓你自裁的。可你不領情啊,非要跟我搶男人。」
「你也不照照鏡子,我什麼身份,你什麼地位,螻蟻一般的腌臜玩意兒,你也配?」
「我是大楚最尊貴的長公主,這京都誰敢忤逆我的意思?」
「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做我的裙下之臣,我都沒給他們機會。」
「偏偏你們倆鄉巴佬,又臭又硬,不識抬舉,好話說盡,硬是油鹽不進。」
「你說,我能有什麼辦法?裴緒淪落至此,完全是你們咎由自取啊。」
她的臉很美,可說出的話卻字字惡毒。
心中的憤恨轉瞬間化為滔天怒火,再也壓抑不住。
我不要命地沖了過去,想要跟這個惡毒的女人同歸于盡。
長公主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
她猝然間從榻上跌落,驚慌失措地大叫:
「來人啊,快來人啊!」
「這個女人瘋了!」
5
原來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長公主也會怕的嗎?
我心中冷笑,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將她拖倒在地。
可還沒來得及有進一步動作,我的手便被人緊緊扼住。
我倉皇抬頭,正對上裴緒清冷的眼眸。
他仍是沉默著,緩緩起身,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將我整個人帶離了地面。
裴緒雖是讀書人,可力氣一向很大。
剛成婚時,我常與他撒嬌,假裝跌倒,矯揉造作地喊疼。
他定是看出了我的偽裝,卻從不拆穿。
只是寵溺地單手抱著我,箭步如飛。
我的眼角含著一滴淚。
久久不落。
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
這只溫暖的手曾經為我描眉挽發,教我握筆寫字。
而今,它扼住了我的咽喉。
裴緒的面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冷冷地望著我,目光混沌,不見半分清明。
「原來你是壞人,是想傷害公主的壞女人。」
壞女人?
雇傭盜匪攔截我的馬車,企圖毀我清白的人是誰啊?
誣陷裴緒勾結外使,私相授受,讓他蒙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的人是誰啊?
以我家人性命相要挾,逼迫裴緒寫下休書的又是誰啊?
是大楚最尊貴的長公主啊!
究竟誰才是壞女人啊?
我顫抖著手,撫上他的臉頰,口中斷斷續續背著他曾經教給我的詩句: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愿:
一愿郎君千歲。
二愿妾身長建。
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阿緒,這是你曾經教給我的詩句,你還記得嗎?」
6
長公主早已起身,狠狠踹了我幾腳,正中我的心口。
我像一片破敗的落葉,驟然摔了出去。
口鼻瞬間一陣血腥,順著嘴角滴落在地。
「孫寶珠,你以為這些肉麻話能讓他記得你嗎?別做夢了!」
「一介卑賤的屠戶之女,愚鈍不堪,冥頑不靈,你拿什麼跟我爭?」
她轉過頭,柔弱無骨地倚在裴緒肩頭,對著他甜甜一笑。
「阿緒,殺了這個賤女人,我給你獎勵哦。」
裴緒無神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
他低著頭,略猶豫了片刻,抬手再次扼住我的咽喉。
頃刻間,我便覺得頭暈目眩,喘不過氣,只得無助地握住裴緒的手臂。
在即將徹底失去意識時,長公主忽然含笑道:
「慢著!」
裴緒聞言,手上力道驟然一松。
我像一團爛泥,軟軟地摔在地上,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
長公主蹲下身子,抬手狠狠扇了我幾巴掌,冷笑著打量我。
「孫寶珠,我還沒玩夠呢。就這麼讓你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她桀桀怪笑,像是嗜血的妖魔。
裴緒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公主,裴緒很聽話。您剛才說過會給我獎勵的。」
長公主勾唇淺笑,親昵地湊到裴緒耳邊,不經意間露出一節白皙的胳膊。
「不知阿緒想要什麼獎勵呢?」
裴緒跪得筆直,面色肅然。
「我想要珠兒。」
「公主,把我家娘子還給我好嗎?」
「我好想她,想跟她一起回家。」
7
長公主驟然變了臉色,抬腳踹在裴緒胸口。
「裴緒,我對你不好嗎?為何心心念念的還是這個賤女人?」
裴緒滾倒在我身側。
抬手的瞬間,一根干癟的鹵豬尾從袖間掉落。
「不要,不要傷他!」
我掙扎著想要將裴緒擋在身后。
可急火攻心,嘔出一口鮮血。
昏迷的瞬間,我聽到廳外一陣嘈雜的喧嘩聲。
「崔鈺有要事拜見長公主,還請公主撥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