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也是聽了二皇子的下場,趕著進宮來見我的。
皇上剛剛臥榻不起,二皇子事發之前,我曾特意提醒過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他雖不情不愿,但終究是答應了我。大概是如今想起來我的話,所以特來感謝。
可剛剛謝了兩句,也轉了話鋒:「母后可想好了?」
問的是老皇帝賓天之后,我是站他還是站我爹。
青年不像我父親一樣拉不下面子,膝行兩步,將頭埋在了我腿上:「母后,兒臣只有您了。」
炎炎夏日,我身上的衣裙很是輕薄。
青年趴在我腿上的時候,我倆的皮膚也緊緊隔了一層薄薄的布料,年輕男子的氣息就這樣灼灼傳來,更何況他還隱隱帶了一點點撒嬌的意味。
「程昱,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比我小四歲。」我將他推開,正色教訓,「你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孩了,是不是該懂事,不要跟母后撒嬌了呢?」
蕭程昱跪在原地,抬頭看我。
皇上曾多次夸贊我很會教養孩子。
蕭程昱在冷宮里面的時候,是一個多麼可憐巴巴瘦小柔弱面色陰鷙的小可憐,可我養了他之后,這個小可憐就肉眼可見地發生了改變,不僅長得高長得壯了,性格還活潑了些許。
后來他懂事了,年齡大了,更是長成了引得多少少女心動的端方君子。
舒朗,端方,少年氣。
在老皇帝重病之前,我一直覺得蕭程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是老皇帝生病之后,蕭程昱找到我,跟我說他有意于皇位,我也從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誰不愛天下呢?我心想。
販夫走卒不愛天下,那是因為他們一輩子也接觸不到萬萬人之上這個位置,但皇子不一樣,他們站得離皇位最近,所以更渴望登上那至高之巔。
所以,即使目睹了皇上將二皇子下獄,我也從沒有覺得二皇子有什麼錯——皇上重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他們這些皇子,成了離那個位置最近,卻又最危險的人。
屯兵造械,是為了爭取,也是為了自保,只不過二皇子太明目張膽罷了。
可此刻,蕭程昱跪在我的面前,沒有對我提過分的要求,沒有多余的表情和動作,一雙眼睛只是那麼赤裸裸地看著我,我卻忽然覺得,他和我一向認為的樣子并不一樣。
我驀地一陣心虛氣短。
下意識地,手指又一次按上了我的鬢角。
「母后是累了嗎?」蕭程昱馬上緊張地問我。
這個時候,他和我記憶中的少年又一樣了,他想上前來幫我揉一下,卻被我擺手的動作制止。
蕭程昱還跪在地上,眉頭緊皺,神情擔憂:「母親先歇息著,兒臣明天再來看您。」
「過兩天吧。」我灌口冷茶,平復了一下躁動的心神,「你再讓我考慮考慮。」
4
「你都跟他們說你要考慮考慮?」龍榻之上,老皇帝閉著眼睛問我。
我跪在床尾:「沒辦法,如今皇上龍體有恙,沒有人肯護著我。」
老皇帝隱隱的怒氣這才平息,輕聲道:「都盼著我死。」
我的額頭緊緊貼在手背上:「臣妾盼著皇上仙齡永年。」
「那是因為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老皇帝拆穿我的虛偽,片刻又將他的心思都告訴我,「也罷,你是朕最好的學生,朕盼你活著,一輩子照顧朕最在意的人。」
老皇帝又提醒我道:「你莫忘了,是誰害了你的父親和母親。」
誰能眼睜睜看著自家江山落在他人手里?
老皇帝也不能。
我離開老皇帝寢殿的時候,老皇帝忽然問我:「皇后,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如果不是別有所圖,自然是生恩不如養恩。」
「去吧。」
如果不是別有所圖,自然是生恩不如養恩。
回到寢殿的時候,我心想:老皇帝還是不放心我的。
盡管他知道,我這個所謂的「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但帝王多疑,他依舊不放心我。
我五歲之前,不叫顧秉之父親,而是叫他舅舅。
我母親是顧秉之的親妹妹,嫁給了當時許閣老的兒子許藺臣。
按顧秉之的說法,是他入仕不久,根基不深,需要聯姻。
母親聽話嫁入了許家,新婚的小夫婦并沒有因為聯姻而生疏冰冷,反而異常恩愛。
母親嫁到許家不過一年,便生下了我。后來雖然未再給我添弟弟妹妹,但許家人和善,父母恩愛,我五歲之前過得實在不錯。
直到突生變故。
皇帝善于玩弄人心,高坐明堂上看朝臣爭斗。
黨爭最劇之時,那些平日里一起上朝的大臣們恨不得致對方于死地。
祖父一著不慎,被別人拿住了把柄,真的假的一起來,最后竟被羅列了數十種罪狀,年紀一大把被發配邊疆,連著我體弱的父親,還沒有走到滇南,就沒了性命。
消息傳來的那天,我母親正走娘家。我為了不讓她擔心,裝作睡著了。誰知半夜她獨自出門,我輕手輕腳跟在她身后,她失魂落魄不曾發現我。
母親進了舅舅顧秉之的書房,哭著將我托付給了他。
「公公和夫君身死,我們孤兒寡母,那許家就如豺狼窩無異,看在我為你拿的那些東西的份上,兄長收留了幺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