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欠班主任的錢早就已經還清,可隱藏在里面的恩情或許我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畢業那天,我和陳榮榮手捧鮮花站在燦爛的陽光下合照。
我抿著嘴,看向鏡頭的眼睛不自覺地轉到了她臉上。
相機的快門按下,將這美好的瞬間定格。
這張照片,我和陳榮榮一人一張。
我的那張被我放在了辦公桌上,一抬頭就能看見。
而她的那張跟著她去了異國他鄉。
送她去機場的那天,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說:「別忘記我啊,我可是會生氣的。」
她走后,我就只能在手機屏幕里看到她。
她會和我分享生活里的小事,從路邊的小黃狗到學校的花壇里的小蜜蜂。
我在公司也慢慢地爬到了不屬于我這個年紀的位置上。
可我的野心很大,我想要的絕不是如此而已。
我辭掉了光鮮亮麗的工作,開始創業開公司。
正好趕上了自媒體的紅利,我的小公司蒸蒸日上。
這樣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忙碌又充實。
我現在也可以高高地仰起頭,坦然地面對人群中的非議。
不只是錢給了我底氣,更是被重新拾起的自信。
這天我的手機摔了一下后就開不了機了,我連忙翻出備用機, 又帶著壞掉的手機去店里修。
公司的幾份重要文件還在我手機里沒來得及備份。
更重要的是,里面有陳榮榮和我高中時候的照片。
維修店的老板叮叮當當一陣鼓搗下,最終開了機。
我剛松了一口氣, 我的備用機就響了起來。
來電的號碼陌生又熟悉,是我媽。
我很久之前就把我爸媽拉黑了,現在換了手機,之前的黑名單不會同步到備用機上。
我勾起嘴角,然后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被接通的時候,我媽沉默了很久才試探性地喂喂了兩聲。
我說:「我能聽見, 你有什麼事?」
我媽在這一刻突然放聲大哭, 她哭喊著說:「姜愛琦!姜愛琦!你這麼多年死哪里去了?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媽?」
她說要不是她時不時就和我以前的同學打聽我的消息, 她都要以為我死了。
她還說她去我的學校找我, 卻連校門口都進不去。
她在電話里哭著喊著要見我, 求我回去。
最后她說:「爸爸媽媽一直都很想你啊。」
我冷笑著說:「可是你和我爸不是讓我死在外面一輩子別回去嗎?」
「愛琦……你爸死了, 回來給他上炷香好嗎?」
我舉著電話的手一頓。
掛掉電話之后回神,我才發現我聽到我爸的死訊時,心里居然沒有一點波動。
沒有那種惡有惡報的暢快,也沒有失去親人的痛苦。
只剩下冷漠與平靜。
我光鮮亮麗地站在我媽面前的時候, 她差點沒認出來我。
她卑微地弓著腰在鞋柜里翻我的拖鞋。
片刻后她愣住了,因為這個家里早就沒有絲毫我存在的痕跡了。
我媽尷尬地笑笑,擦了擦手想拉我又縮了回去。
我摘掉墨鏡進屋, 環顧著這個困了我十幾年的狹小宿舍。
沒有什麼變化,我初中作文比賽的獎狀還貼在電視機后面的墻上。
唯一的變化是客廳的櫥柜里多了一張黑白照片。
是我爸的遺像。
我淡淡地問:「他是怎麼死的?」
我媽再也繃不住, 捂著臉啜泣道:「你爸死性不改, 天天喝酒, 那天喝多了非要去修插線板……」
14
我爸活在酒里,也死于酒中。
他常常說:「酒是糧食精, 越喝越年輕。」
可事實上酒這種東西, 百害而無一利。
我爸騎著電動車搖搖晃晃回來的那天晚上, 他給電動車充電時發現, 插線板壞了。
他執意拿著螺絲刀擰開了插座盒子,接著就被噼里啪啦的火花電到,然后重重地栽倒在地。
倒地的時候,磕到了腦袋。
我媽回憶起我爸的事情時, 蜷縮在沙發上哭得很是傷心。
瘦削的脊背一聳一聳地。
我略過我爸的照片, 徑直走向了貼在電視機后墻上的獎狀。
我一點點摳掉膠帶把它撕了下來。
我媽見到我的動作, 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愛琦,你還記得嗎?你初中作文比賽拿了一等獎呢, 題目是『我最愛的媽媽』。」
我最愛的媽媽。
她興沖沖地和我回憶著從前, 那一點一滴母女相處時的美好時光。
我當著她的面把獎狀撕了個粉碎。
我的媽媽本就是一塊干硬粗糙的頑石,不是我想象中那塊藏在頑石里的美玉。
在洋洋灑灑飄落的碎屑里,我第一次從我媽的臉上看到了「絕望」兩個字。
她自私又不堪,從沒有愛過我。
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承認的事情,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天底下, 確實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
我在這一瞬間釋然了。
我對著我媽說:「這是我出現在你面前的最后一次。」
她連拖鞋都顧不得穿想追著我出來的時候, 我毅然決然地摔上了門。
在回公司的高鐵上, 陳榮榮給我打來了電話,電話里她不滿地說:「
你去哪了啊?我在你公司沒找到你。
「難得我這次回國沒告訴你,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 結果你背著我偷偷出去玩……」
我笑著說:「馬上回去。」
我笑著笑著莫名其妙又哭了。
窗外是層層疊疊的青山,有高高盤旋的鳥兒穿梭其中。
一只鳥兒應該擁有更廣闊的天空,它的世界不應該只有那小小的一個鳥窩。ץʐ
傷痛賜予它振翅高飛的勇氣。
-完-
梓玉玉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