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個外地媳婦,什麼都沒有。
兩個孩子的戶口落在岳家,我如果帶著她們逃走,她們就變成了黑戶。
小紫成績那麼好。
她總說自己要念大學,要走出山村,要去大城市看看。
我又怎麼能斷送她的前程?
我真想逃啊。
可兩個孩子怎麼辦呢。
我的心在油鍋里一遍遍煎熬。
到晚上,小藍和小紫回來了。
小紫哭著抱我:「媽媽你別走,你不要拋下我。」
小藍則一把拉開她,紅著眼把我往外推:「你離婚,你走。我會照顧好妹妹。」
「我不讀高中也沒關系,我不上大學也沒關系!」
我被推出屋外。
回頭看見小藍捂著小紫的嘴,不讓她哭出聲。
明明她自己的眼眶里已經蓄滿了眼淚,卻緊緊咬著牙不讓它們流下來。
輕飄飄的雪花如錘子一樣砸在我臉上,我的心碎了一地。
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當為了兩個孩子吧。
再忍忍,再忍忍。
……
其后一路送兩個孩子讀了高中,念了大學。
老太婆死了,我自己年紀也大了,越發沒了離婚的心氣。
冷雨好像順著皮膚都鉆進我骨頭縫里去了。
每寸骨頭都像結了冰。
額上濕漉漉的。
分不清是水還是虛汗。
我拖著三桶垃圾,走三步停兩步。
眼前全是雪花點,胸口像是有一面大鼓在擂。
咚咚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把活干完的。
到了租住的房子后,發現岳建華躺在沙發上看「跑得快」回放。
他瞪我一眼:「臭婆娘,你在外面發什麼騷,拖到現在才回。快點去搞飯吃,我等了一個多小時,都快餓死了。」
我很累。
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拖著虛浮的腳步去廚房,打開吊柜去找小藍給我買的阿膠粉。
她在上海工作忙脫不開身,我做手術她沒回,給我打了四千塊,又給我買了兩盒阿膠。
很貴,我之前舍不得吃。
結果整個柜子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我問岳建華:「你看到柜子里的阿膠了嗎?」
他梗著脖子,目光閃躲:「沒看到,我從來不進廚房的。」
我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追問:「是你拿了?」
我眼睛都急紅了:「那個是小藍買了給我補身體的,八百多一盒,你知道價格的,你到底拿去給誰了?」
4
岳建華眼珠子轉了轉:「我拿去給劉梅了。」
「我上次腎結石住院,多虧她幫我頂班,總得感謝下人家。」
我氣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三個多月前,他腎結石發作又住院了。
其實三年前就做過一次手術,醫生叮囑他一定要戒煙戒酒。
但他就忍了一個月。
之后每天還是要喝半斤酒,抽一包煙。
結果又復發了。
他住院那幾天,我晚上靠在醫院的椅子上守一夜打個盹,天蒙蒙亮就去掃兩個人的街。
出院后他又在家躺了十天。
要不是小藍打電話催他,他還能繼續躺下去。
那十幾天活都是我干的。
我點燈熬油,半條命都差點交代了。
結果他現在說劉梅幫他頂班。
我提著一口氣罵:「她幫你頂個屁的班,岳建華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大把年紀還不安分。」
他也怒了,指著我鼻子吼道:「周雙你別滿嘴噴糞,反正那東西你也不吃,我送人怎麼了?」
「那是給女人補氣血的,你現在連女人都算不上,吃了也是浪費!」
我氣得腦子嗡嗡的,扶著墻平復過于劇烈的心跳。
想到這些年自己吃的苦,不由悲從中來。
岳建華一把擠開我,自己在廚房弄吃的。
一邊把鍋碗敲得叮當響,一邊罵:
「不知道娶了你有什麼用,飯吃不上熱乎的,兒子也生不出。」
「要是有兒子,現在就有兒媳婦伺候你伺候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肚子不爭氣,我那時要你繼續生,你怕計生辦的人抓你去打胎。」
「打胎就打胎,村里那麼多婆娘打胎,現在個個都好好的。」
5
我親眼見過被引產的八個月胎兒。
五官很齊整,躺在滿是血漬的紅色臉盆里。
因為痛苦,手腳不停地在顫抖。
護士用塑料袋套住孩子的頭,扎緊。
然后把她扔到垃圾桶里。
那一幕深深刻在我腦海里,每每想起就心有余悸。
根本沒法接受再生一個。
岳建華煎了三個雞蛋,煮了滿滿一大碗面。
一股腦全吃了。
只留下一副滿是油污的碗筷,堆在廚房的水池里。
吃過飯后,他穿上鞋子就出門了。
下午一般兩點左右上工,他這會出門,又不知要去哪里混。
我洗了個熱水澡,吃了碗豬油熱面。
感覺整個人緩過來些。
準備把堆成小山的臟衣服扔去洗衣機洗下。
想到岳建華的這幾天種種,我把他的衣服挑出來扔到旁邊。
讓他自己洗去!
結果,一板藍色小藥片從他褲子口袋里掉了出來。
藥丸只剩下一顆,上面的字也瞧不清。
隱約能看清什麼西地什麼什麼的……
他最近病了?
之前稍微有個頭疼腦熱,他都呼天喊地,恨不得在家躺上十天半個月。
好把所有路上的活都扔給我去干。
這次居然一反常態,一聲不吭。
我存了個心眼,把藥片揣在兜里。
我掃地的那條街上正好有個藥店,里面上班的姑娘我都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