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才對我稍微客氣,連帶著他手底下的人對我也客氣起來,在營帳中遇見我,都會低頭客氣稱呼一句:「玄玉先生。」
玄玉是我的字。
真正令他們心服口服的是我斬殺了司庫,也是營中的「錢糧官」,是負責軍營糧草和軍餉的。
我來邊塞第三個月,營中的將士喝粥吃野菜。
克扣軍餉,中飽私囊這種事在歷朝歷代都很常見,負責軍餉的是隴西世家李家,他們在我皇兄還是皇子時就站對了隊,所以等我皇兄登基,油水最豐厚的差事自然是賞了他們。
李家隆恩圣眷,飛揚跋扈的齊行之也只能忍氣吞聲。
齊家沒落,他得爭出軍功才能說得上話。
李漁來送糧草和餉銀來的那天,塞外大雪紛飛,扯棉裹絮般簌簌而落,我站在最前面,一手對著賬本,一手檢查箱子里的東西,然后笑了。
我說:「數目不對。」
李漁也笑,趾高氣昂:「都在這了,要麼就收,要麼就什麼都沒有,你自己選。」
他說完定睛又看了看我,不知道想到哪里,嬉皮笑臉起來,手要伸過來勾我的下顎,被我的近衛擋住了。
他不以為意,借著雪光打量我的眉眼,嘴里不干不凈的:「不過仔細看,你這個兔兒爺生的真好看,你陪我一晚,我就給你加一千兩銀子,要不要?」
齊行之大怒,拽住我的后領往后拉,將我擋在他的身后:「東西我們收了,快滾。」
李漁還不死心的看著我,我抽出齊行之身上的劍,不緊不慢的從齊行之身后走出來,慢條斯理的問:「克扣軍餉按律當斬,你不怕陛下知道這件事?」
他笑:「天高皇帝遠,再說我李家……」他臉上的笑凝固在臉上,伸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喉嚨,不可置信的望著我,然后轟然倒地。
一道血飆在我的臉上,我面色不改的低頭擦著手里的劍,回頭將它還給神色震驚的齊行之。
這時李漁身后的李家侍衛才反應過來,紛紛抽劍,我身后的將士們也不動聲色的將手按在劍柄上。
兩方都謹慎小心的觀察對方,不敢輕舉妄動,內亂似乎一觸即發。
我笑了笑,在這窒息的緊張中伸手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一頭青絲隨風而舞,我說:「回去告訴你們主子,定國公主奉皇命調查軍餉貪污案,如今證據確鑿,按律當斬,有人有意見嗎?」
整個塞外靜的呼吸可聞,只有雪花簌簌而落的聲音。
我慢條斯理的掏出手帕一點點擦拭臉上的血跡,和李家那個領頭的侍衛輕聲說:「把你們今晚帶來的這些東西原樣帶回去,然后告訴你們家主,三天內,我要見到軍餉一分不少的放在我面前。」
那些人倉皇地連滾帶爬的走了。
我轉過身,齊行之正定定望著我的背影,神色恍惚,一副震驚不已的模樣。
我蹙起眉,吩咐他:「你在十六城有多少暗衛?」
「幫我做件事,派你的暗探在所有城池里歌頌當今陛下賢明圣德,體恤將士,嚴查軍餉貪污,所有邊疆戰士無一所報,為愿為國捐軀,不退犬戎終不還。」
他半響才回過神,但很快明白我的意思,目光復雜的看了我半天,然后低下頭,說了句遵命。
等皇兄知道我先斬后奏,斬殺李漁后,他的功德圣明早已傳遍整個十六州。
這個時候來問罪我,顯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他這個人,虛偽做作,最喜歡別人歌頌他,如此得民心和軍心的一件事,他即使有意想為李家出頭,也不會對我怎麼樣。
李家這件事,他只好和我站在同一陣營,咬牙把這個啞巴虧吃了。
一直到建安五年初。
建安五年初,衛國節節大勝,捷報連連,打得犬戎不得不認輸求和。
對于犬戎的求和,我置若罔聞,齊行之來問過我,我裹著大氅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冷笑:「當然要一次性把他們打的連筋骨都趴下,一想起衛國就心驚膽戰,此后不敢逾越半步,世世代代的朝貢衛國。」
齊行之站在我身后,眉眼飛揚,眼神中是少年人意氣飛揚的銳氣,他笑起來,說:「好,我們一起打得他們像落水狗一樣,以后提起衛國就心驚膽戰。」
我們沒做到,那年二月,皇兄召我回宮,他答應了求和。
并且答應了犬戎可汗的聯姻請求,他讓我去犬戎和親。
5
我有兩個皇妹,一個妹妹已經定了駙馬,還有一個妹妹年紀尚小。
唯一能和親的公主只有我。
讓我和親這件事無論怎麼聽起來都十分荒誕,但我皇兄偏偏就答應了。
當然不是他答應,朝堂上的大臣分成兩派,主和派意思連綿不休的戰爭勞財傷民,加上大旱天災,為了休養生息,止戈是良策。
主戰派意思衛國泱泱大國,犬戎已經是強弩之末,這個時候接受求和,是在為以后的隱患埋下禍根。
兩派人爭吵不休,最后還是要皇兄拿主意。ýż
他下定主意那一天,來我的行宮看我。
我給他行禮后,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的臉,問:「阿鳶,你恨不恨我?」